苏尝带着小瓷人站在田硬上看了一眼。
亩中有麦苗刚露出个小尖尖。
还有一些与杂草颇为不同的细小藤蔓。
以青衫少年这个前世在农村的经验觉得那亩田里,种的应该是类似红薯土豆之类的根茎农作物。
赤脚赤膊、模样相似的两兄弟,此时正在扶苗除草和浇水。
更高一点的那个,时不时还拿起放在脚边的纸笔记一记。
对于苏尝与小文的到来,陈相、陈辛两兄弟早有注意。
但是他们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也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
自从他们由儒改农,自囚于书院后山这里。
曾经的同窗,有的来劝解,有的来嘲笑,有的来斥骂,
还有刚入学的新学子来看个稀奇。
对此刚开始他们两个人还有点介意,时间久了,慢慢的就不以为意了。
弟弟陈辛对哥哥陈相说过一句话,
“我们种的地,是种在自己心里,而不是别人嘴里。”
苏尝也没有跟这兄弟俩打招呼,只是招呼了一声小瓷人。
接着两人都脱下鞋袜,编起裤腿,扎好袖子,一前一后的下了地。
这一幕看的陈辛、陈相两兄弟一愣。
今日来的这两个书院学子,不仅面生,行为举动也有些出奇。
就在哥哥陈相想上前婉拒青衫少年的好意。
其实他也是不想这位一看就气质不凡的少年给自己与弟弟添乱。
明显是读书种或者修行者的对方哪里会种田。
然而兄弟俩再次愣然了一番。
因为青衫少年干农活干的很熟练,
就连他身边带着的白净少年,虽然一开始显得十分生疏。
但是在对方的指导下,学的很快,眼神很尖。
帮他们一起梳拢田地杂草的时候,一点都不用担心对方会把种的粮食给拔出来。
看见这一幕的陈相与自己弟弟对视一眼。
心中泛起相同的心念。
这看起来气质不凡的少年,是真种过田啊,
两拨人就这样一起在后山这几拢田亩里忙碌到天色傍晚。
直到夕阳晕红,如烈火烧燃。
几人才一起回到了田埂上。
陈相起一把柔软的青草,在手中聚集成团,刮了刮脚底板上的泥肥。
随后这个才披上麻衣,依旧露着前胸的结实青年语气有些好奇的问,
“不知两位是?”
“我叫苏尝,这是我的学生文争目,你们叫他小文就行。”
同样拿草团刮了刮泥的青衫少年,看着模仿的有模有样的小瓷人微微一笑。
陈相拱拱手,
“可能你们已经听说我和弟弟的糊涂事了。
但我还是自我介绍一下好了,我叫陈相,这是我弟弟陈辛。”
“久仰大名。”
苏尝这还真不是客套。
当初阿良还没有走,追星少女似的墨家游侠许弱就在篝火畔,跟苏尝提过这两兄弟的事情。
并且他们还以此做为约定。
如果苏尝能解救两人回到落魄山,许弱便会去帮助尝安商行把工厂建一建。
还不知道内情的陈相闻言面露一丝苦笑,
“我们俩哪有什么大名,不是臭名就不错了。’
陈辛则面露淡然道,
“哥,臭名就臭名好了,我们既然做了想做的事,就不用在意。”
看着这对哥哥比弟弟更善于沟通,弟弟比哥哥更稳重的兄弟。
觉得有趣的苏尝点点头,在陈相欲言又止的话中,
“在我们家乡,粪土之堆,发的越充分,味道越浓烈,肥田的效果就越好。
用于田亩之中,精耕细作,可以使贫瘠的土地,也似上好良田一般。
如此,即使臭名远扬,也有了意义。”
随后青衫少年看向若有所思的两人笑道,
“而那些粉饰出来的美名,飘飘如丝绢,华美若绸缎。
却只披在豪门世家的屋檐,为他们做妆点,又于百姓何益?”
陈相听完少年的话眼前一亮。
他下意识开口说出手中那卷书稿上开头的那段话“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食以农为基。农,大者也!”
然后这个壮实青年又挠了挠脸,有些不好意思的冲苏尝笑了笑,
“我这人总是忍不住爱说这些大话,让你见笑了。”
青衫少年摇摇头,认真的看着他道,
“我不觉得可笑,反而觉得这话没错,
因为我最初想做的事情之中,就有育良种、育牛种一事。”
听到青衫少年不似作假的话,陈相再次认真的打量了一下他。
随后这个壮实青年斟酌着语气道,
“苏尝,我感觉你不太象是我熟悉的那类儒生。”
弟弟陈辛则指了指青衫少年腰间那枚的碧绿竹签,
“虽然我没有亲眼目睹过,但是在农家的书籍上看到过记载。
没认错的话,你腰间挂着的应该是农墨两家的信物。
苏尝,你到底是谁?”
听到陈辛的问题,苏尝直接给出了答案,
“我是齐先生的学生。”
因为青衫少年回答的太过干脆利落。
以至于陈相还愣愣的转过头问自己弟弟,
“他说的是哪个齐先生?”
陈辛看看写着“静以修身,俭以养德”的碧绿竹签,又看看发愣的哥哥。
他有些无奈的反问,
“宝瓶州还有哪个齐先生能教出来这样的学生?”
终于回过神的陈相嘶了一口凉气,然后看着面带微笑看着自己的苏尝。
这个壮实青年眼中泛着见到亲人的光,
“没想到文圣一脉的学生,也跟我一样弃儒从农了。
我就说嘛,从这劳什子儒家叛变的不止我和弟弟两个人啊!”
在他话音落下之后,一旁的小瓷人清楚的看见了陈辛与青衫少年同时捏了捏眉心。
格外同步。
稳重一点的弟弟还对后者道了个歉,
“抱歉,我哥哥一直都是这个口无遮拦的样子,还请不要见怪。”
苏尝摆摆手,“没事,憨憨也是一种率真。”
等到苏尝与陈相解释清楚自己根本没想过添加文圣一脉,而是选择了自己想走的路之后。
从激动中平静下来的陈相,忍不住问这个比放弃儒家身份的他们,舍去更多虚名的青衫少年,
“苏尝,你这样做到底为了什么?”
青衫少年耸耸肩,
“理由你们不是说过了吗?
希望更多百姓能够吃得饱,予民更多的希望。
在我心目中,种出活亿万人之粟,要远胜于做出千百诗篇。”
听见少年这个不假思索的答案。
陈相与陈辛对视一眼,他们从彼此的眼眸中都看见了明亮的光。
陈辛先一步开口,
“所以苏尝你来找我们是为了什么?”
苏尝依旧回答的不假思索,
“想请你们当我商行的农业顾问。
我还有一块可以专门用来种田的青秧洞天,也需要一心农桑的人才打理。
还有杂交育种这件事,也需要有人帮我一起实践。”
青衫少年简单的跟两兄弟讲了一下自己育种选种,推及浩然天下那些无数个边边角角小国家的计划。
最后他再次对已经颇为动心的两兄弟邀请道“要不要一起把这件事做完?”
陈相刚想点头,弟弟陈辛反而有些尤疑的轻声询问道,
“我们会不会给苏尝你带来麻烦?”
苏尝摇摇头,
“你们一直在后山可能不知道,也没看见,山涯书院刚刚度过了一个大麻烦在这大隋京城云波诡的纷乱时刻,带你们离开是最好的时间。
茅老先生现在书院里没有了肘,而大隋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时候把你们悄悄带出去,不会有人管。”
看他说的那么肯定,陈辛也放下了最后一丝担心,
“我和哥哥愿意跟苏尝你一起走。”
眼瞧自己的话被弟弟抢了,陈相只能笑着挠了挠脸。
看见在苏尝瞧他手上那卷沾染着泥土的稿子,壮实青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这是我和弟弟整理农家书籍和种田时心得写的东西,才写了个开头,还没有写完。”
青衫少年很郑重的从他手中接过这卷带着泥土味道的书看了看。
除了开篇那句陈相讲过的话,后面那些内容也让苏尝眼前一亮,
比如这句提纲领的,
“凡耕之本,在于趣时,和土,务粪泽,早锄早获。”
比如记载详细的垄田和区田法。
这弃儒改农的兄弟俩,在种田之馀,还有着自己的思考和总结,并且正在记录成册。
这委实很难得。
毕竟他们原本还是作个揖就有许多种讲究的浩然儒生。
能自己有所觉悟,并且放低身段进行实践与总结的转换。
在这一洲之地里恐怕也找不出几个类似的。
想着这些的苏尝掸去书卷上面的泥土,把它递还给陈相,
“这本书有名字吗?”
壮实青年摇摇头,随后眼睛一亮的他提议道,
“要不苏尝你帮忙取一个吧?我和弟弟都不太是会取名的人。”
青衫少年笑了笑,
“那就叫它《齐民要术》好了。”
咀嚼了一番齐民意味的陈相连连点头“这个名字好!”
陈辛也是不停颌首。
看着他们极为满意的模样,其实也不太会取名字的苏尝,悄悄松了口气。
他其实很想叫这本书《种地都要干些啥》,第一篇题目就写如何使用金坷垃。
不知道青衫少年原本真实想法的兄弟俩与苏尝约定好。
会在这两天之内整理完所要带的东西,一起搬去青秧洞天。
之后,苏尝不想扰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忙碌的陈家兄弟俩。
便带着小文一起告辞离去。
临走时青衫少年给了兄弟俩一笔神仙钱,让他们采买一些必须用品。
还一并告诉他们洞天里已经有几位竹叶亭死士在里面生活的事情。
随后因为两人好奇苏尝之前随口提及的奶牛育种之事。
青衫少年便又给了两人一人一张奶字符篆。
苏尝也希望他们可以借此思考一下,能不能在种田上也用上一些相似手段,
帮助过渡前期的难关。
随后与苏尝一起下山的瓷人少年,便听见逐渐离远的两兄弟兴致勃勃的对话“阿弟,我觉得我们也可以考虑一下本命字的方向与炼化。
你觉得苗字怎么样?”
“我觉得哥哥你这样好高骜远不咋地。”
“阿弟,你有没有感觉自己胸前痒痒的?”
“哥,你是不是偷偷把符篆拍在了自己身上?”
听着山上的吵闹,文争目情不自禁的露出一抹微笑。
随后他又悄悄看了一眼自家先生的脸,发现上面也带着一丝笑意后。
于是这个少年面庞上的笑容。
便又扩大了几分。
以后能与先生,与这样一些有趣的人同行。
感觉,还挺好。
苏尝带着小文一起回到了崔东山的小院。
时间已是傍晚。
和院子里的孩子一起吃了顿简单的晚饭后。
青衫少年便如往常一样。
带着鱼篓和小剑,盘膝坐在了床边,
只是今天篓里的小鲤鱼,好象被谁洗脑了一样。
在不停的碎碎念,
“小鲤鱼要加油,会跳过龙门的。”
在闭眼进入心河世界之前。
实在忍不住的苏尝,伸手轻轻在这厌自我催眠的小金鲤的脑袋上弹了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