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尝对于老人的话并不感觉意外。
他只是轻声笑道,
“已经见识过了。
今天我在东华山山道上见大隋皇帝的时候。
就感觉到了六个十境修士并不怎么遮掩的气息与心念。
“其实也不能怪那位陛下如此小心和忌惮,因为现在大隋京城内的局势实在有些复杂。
他也拿不准哪些人会打着忠君爱国的名义,会趁你们这几个代表齐师兄文脉正统的孩子入山之机,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苏尝立即听懂了老人的意思,
“有人不想让新山涯书院在大隋彻底立起来。
而且这些人中有些还是大隋自己人?”
茅小冬点点头,
“早在你们来之前,皇帝陛下给予随我迁徙而来的旧书院学子的高规格礼遇就已经让不少大隋本土学子心中感到恋屈。
为此他们没少仗着本地家世,明里暗里的让旧书院学子受气。
当然这只是表面现象。
真正在背后推波助澜的。
是某些身居高位的读书人,看不得我这个一来就隐隐占据大隋文宗领袖位置的老东西。
他们中一些还有观湖书院的影子在。”
听见老人的话,苏尝眉毛一挑“比如那位从观湖书院学成而归的刘副山主?”
茅小冬有些无奈的警了一眼心知肚明的青衫少年,
“你这是有备而来啊。”
苏尝从怀中摸出一张青色符篆,递给老人看了一眼,
“当初杀她的时候,我跟她说过,给那个读书人了结仇怨的事情不用她来操心。”
身为新山涯书院首席副山主的老人,深深的看了一眼符篆后,又将它递还给了青衫少年。
接着茅小冬发自内心的感叹了一句,
“读书人之争,不专注于学问,反而无所不用其极去毁掉一个人。
其手段狠辣远胜于蛇蝎,何其辱斯文。”
苏尝摇头笑了笑。
对于浩然天下的一些读书人,他实在懒得做出任何评价。
随后老人带着点埋怨,更多是自豪的看了青衫少年一眼,
“除了争夺文坛话语权之外。
因为某人的缘故,原本础逼人的大骊,现在不得不消停下来舔伤口。
这件事在谍报同样发达的大隋,对于那些高层官员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
于是一些想建功立业的将种功勋之后,便觉得这无疑是个稍纵即逝、千载难逢的机会。”
老人顿了顿后接着说,
“正好这两年大隋朝野上下,对于高氏皇帝主动向他们眼中的蛮夷大骊步步退让一事,恋着一口邪火。
从倍感屈辱的文臣武将,到义愤填膺的士林文坛,再到困惑不解的庶民百姓。
只要出现一个契机,主战之风就会如燎原野火一样蔓延开来。
所以他们就与前面提到的那些读书人搅和在一起。
想要裹挟庙堂舆论,把包括我在内的旧山涯书院之人,都污蔑为大骊谍子。
以我与书院这些大骊学子为切入点,煽动大隋百姓对大骊的进一步仇恨。
最近已经有声音在说我茅小冬处心积虑,试图凭借山涯书院,为大骊挖大隋文运的根子。
还说象我这等包藏祸心的文妖,大隋子民,人人得而诛之。”
虽然茅小冬的语气依旧轻松,但是青衫少年却能听见老人心中的担忧。
一旦书院这边真出了问题。
挑起国内民愤,继而打破大隋庙堂如今微妙平衡,说不定两国之间就要掀起边境战火。
那些只为青史留名的读书人与将种,对于战火燃起之后。
会不会留下一个烂摊子,他们可不会管,因为想不到这些就象史书上记载将人贩卖为两脚羊贩烹食的事情。
对于这些膏梁之后来说只不过是一眼就扫过去的一两句话,到底距离他们太远。
苏尝斜警了一眼这个忧心的酒糟鼻老人,用调侃的语气说道,
“要不我把小宝瓶几个再带回去?
我怎么觉得把他们放在茅老先生您这,就好象把他们推进了火坑?”
茅小冬没好气的道,
“回大骊,那也得大骊真愿意接受他们才行。
单论为君气度这一块。
从高氏皇帝愿意在齐师兄故去之后,主动邀请并接纳残馀的山涯书院。
以及让大隋礼部尚书遥领山主之名,具体学务依旧交给我执掌这些事来看。
他心中的格局还是很不一般。”
随后老人又有些无奈的补充道,
“但他对一国的掌控,确实还是弱了点。”
青衫少年并无意过多评价那个大隋皇帝,只是淡然道,
“两国是和是打,本来与我无太大关联。
但这些阴谋算计,牵扯到小宝瓶他们头上,那这些人,就死了算了。”
茅小冬闻言,摸了摸腰间那柄红色的戒尺,随后随之一笑。
这样锋芒毕露的苏尝,与当初还年轻的齐师兄脾气如出一辙。
然而他刚想夸赞。
就听见这个青衫少年笑着问道,
“茅老先生,我如此给您和书院排忧解难,能不能答应我两个条件?”
老人板着脸看着这个忽然跟他做起买卖的少年。
就想看看自己不接话的情况下对方能不能接着讲下去。
然而他却低估了苏尝的脸皮。
青衫少年毫不迟疑的继续说,
“书院后山那两个由儒改农的陈家兄弟,我觉得是很不错的人才,放在您这里也只能算作麻烦。
不如让我把他们带离大隋。
再就是崔东山,他现在在我的教导下,也算是改邪归正了。
我想让他在我离开之后,替我留下了照看小宝瓶他们几个。”
茅小冬终于忍不住问道,
“那他要以什么身份待在这里?”
“书院授业先生如何?”苏尝不假思索的说。
想起某个家伙就膈应的老人使劲儿捏了捏眉心。
不过他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跟茅小冬相谈之后。
当天下午,苏尝就堂而皇之与三个孩子告别,离开东华山。
也就在当天傍晚。
给某位自称武林盟主小姑娘跑腿的李槐,正在书院湖边给竹篓里的过山鲫换水时。
遇见了三个来者不善的大隋学子。
等李宝瓶看到抱着竹篓狂奔而来的李槐,瞧见他屁股上清淅的脚印时。
小姑娘勃然大怒,
“真有人敢揍你?这么不把我这个武林盟主放在眼里?”
李槐缩了缩脖子,
“有没有可能是咱初来乍到,李宝瓶你的名头还没打出去?”
李宝瓶瞪眼,“那我现在就给它打出去!”
小男孩心中有些尤豫,
“别别别,要不再看看,反正我跑得快,还给他们其中一个人绊倒了。
他们也没能抢走过山鲫。”
红衣小姑娘接过竹篓,一拍他的肩膀,低声道,
“忘了苏师兄说的了?遇见事情别害怕。”
随后她一挥手,对李槐发号施令,
“你去找林守一,我随后就到!”
等李槐拉上林守一,就看着气势汹汹赶来的李宝瓶,手里拎着那把名叫祥符的狭刀。
在小男孩哆哆嗦嗦的指认下。
拎着狭刀、堵人宿舍的小姑娘,对那三个小王八蛋就是一顿饱揍。
从小就跟苏尝疯跑的小姑娘出手极快,
刀鞘横扫,狠狠拍中一个怀远候宝贝幼子的脸颊,直接把他扇得原地打转。
然后一刀鞘当头劈下,砸得第二个楠溪楚家的小公子哇哇大哭。
第三个韩老上柱国的幼孙,哪里敢还手,直接转身就跑。
然而他却被李宝瓶追上,飞起一脚端在后心。
整个人撞向墙壁,直接晕倒过去。
随后李宝瓶视线扫向那群看热闹的大隋学子,用刀鞘尾端指向他们,
“以前书院里没有人治你们,以后就有我这个未来武林盟主来管。
你们谁敢再欺负人,我就挨个给你们打趴下,我李宝瓶说到做到!”
当天晚上,夫子院内,那位刘姓副山主一拍椅把手,怒斥道,
“无法无天!岂有此理!大庭广众之下,竟敢公然斗殴!一个都没落下!
这件事情,谁都不要插手。
我倒要看看我们堂堂山涯书院,这些个大隋希望所在的读书种子,到底能够糟糕到何种地步!”
其馀人都望向破天荒没眯眼打吨的酒糟鼻老人。
老人想了想,点头道,
“那就这样。”
有人壮起胆子小声问道,
“茅老,是哪样啊?”
高大老人脸色淡漠,仿佛在打哑谜,
“就是这样啊。”
随后这位老人又轻声道,
“如果事不可收场,那我就亲自去皇宫一趟。”
他如此表态,便是那位拥有君子身份的刘姓大儒,都有些脖子里冒寒气。
第二天,为弟弟出头的楚氏长孙找到李宝瓶、林守一等人打了一场。
当楚氏长孙不惜崩断了一根雷电琴弦,想要将林守一击伤时。
那个貌不惊人不苟言笑的黑姑娘,打得后者七窍流血,只能撒腿逃命。
若非一位夫子匆忙出手,阻止了少女的追击,恐怕原本修道美玉就要变成一个病秧了。
就在山涯书院分成了两大阵营,各自同仇敌气,书院内气氛愈发剑拔弩张之时。
一个人的出现,将这场愈演愈烈的闹剧推上了顶峰。
此人名叫李长英。
前不久才从观湖书院通过九位享誉一洲的君子共同考核。
获得正式的儒家贤人头衔载誉而归。
他回到书院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李槐与李宝瓶,要两个孩子给那天打的人道兼。
然后他来到了林守一和谢谢面前。
以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说希望两人不要再意气用事,山涯书院终究是求学之地。
如果执迷不悟,他这个学长也不好不管。
没等他说完,于禄便挥拳迎上了。
当这个新普贤人为这个看起来极为温和的高大少年武道水平所惊的时候。
不知道谁了一声。
观战的学子也纷纷添加了战场。
这一次动静极大,已经不是几个学生之间的矛盾。
山涯书院的教书先生们不得不纷纷出手介入,最后才分开打的极为畅快的两拨人。
在茅小冬的授意下,大儒董静将李宝瓶几个孩子都扔进崔东山所在的小院,
让他们闭门思过。
然后这位高大的酒糟鼻老人,在刘姓副山主的注视下,慢悠悠踏出书院大门,徒步前往大隋皇宫。
走到一半,老人步伐一拐,进入一家酒楼二楼。
在一个头戴斗笠少年的身前坐下后。
他毫不客气的端起对方跟前的那碗米酒自斟自饮伶一口。
茅小冬望向酒楼窗外,喷喷道,
“本以为咱们这仞显抛竿入水的诱饵之计,对方总该再多观察观察。
要么就是继续派遣一些小鱼小虾来啄几口。
没有想到,这仕没天黑,离着文庙也不远,街上行人熙熙攘攘。
他们就直接祭出了杀手,简直丧心病狂。
什么时候大隋文人,如此杀伐果决伶?”
根本没有远离京城的苏尝,慢悠悠喝着自己那碗香醇米酒。
茅小冬看着少年笑道,
“九境金丹剑修,龙门境兵家修土,龙门境丁师,远游境武夫,金身境武夫。
一共五名刺客。
这种阵仗,别说是追剿围杀一名剑修之外的元婴又世,恐怕玉璞境修土,都可杀。
你半点不紧你?”
青衫少年摇伶摇头,
“被大骊用伪白可京斩过一次后,我就不怎么害怕这些杀机伶。”
随后缓缓摘下阿良遮掩气息斗笠的苏尝抬头看向老人,
“而且天塌下来,不仕有您这个子高一些的人顶上吗?”
茅小冬气笑道,
“我都这么一把年纪伶,你仕想让我一个人顶上?”
青衫少年拱伶拱手,
“老骥伏,志在千里。
这不显得您老当益壮嘛。”
被嘻的不想说话的茅小冬一手穿后,一手抬起。
他以手指做笔,转瞬间就写伶“山涯书院”四字。
每一笔落成,便有金光从指间流淌而出,并不散去。
写完之后,茅小冬一抖袖子轻声道,“天四方!”
这四个金色文本便向四个方向一闪而逝。
下一刻。
天又寂静。
酒楼上下再无半点动静声响。
然后这个固定伶战场的酒糟鼻老人,又端起酒碗连喝两口。
随后便装作不胜酒力的模样,直接趴在桌子上开始打鼾。
拔出天理小剑的青衫少年,看着这位副山主混不吝的模样。
在此刻他确认伶对方确实从那个鸡窝头老先生学到伶文圣一脉的精髓。
不远处,那位龙门境丁师正在偷偷摸摸“排兵布丁”。
然而他却忽然发现自身灵气骤然凝滞、运转不畅。
于是他猛然抬头,才发现路上行人静止不动,判角馀光中的天空飞鸟,只只悬停。
这位丁师顾不得会被那山涯书院茅小冬发现踪迹,不再遮掩一身磅礴气机。
他手指间捻住一你金色符,正要有所动作。
一只少年的手按住此人肩膀,笑道,
“今天是个好天气,对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