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苏尝再次询问。
呼吸都困难的寒食江水神，喉咙微动，想要说一些求饶的软话。
可一个字都无法说出口。
就在青衫少年即将第二次挥出手中剑的瞬间。
青袍男子屁股底下的座椅砰然碎裂，化作粉。
这位刚才还高高在上的寒食江正神跟跑起身。
他用还完好的右手，死死捂住胸口已经掉色的团龙。
然后他抬起满是血迹的断手，指向眼神彻底绝望的曹豹，沙哑含糊道，
“此人漠视山水规矩，滥杀无辜，死不足惜！”
看见狼狐不堪的寒食江水神，如今这幅义正言辞的模样。
站在苏尝身后的孙登先忍不住想笑，不过他又觉得此刻笑出来有些不合时宜。
便强忍下笑声，化作了一声轻轻的咳嗽。
而听见他压抑笑意的咳嗽声后。
青衫少年回头警了一眼这个先前抱着就算拉曹豹同归于尽，也要为无辜者报仇的壮汉。
对这个退伍军士很是欣赏的苏尝，语气带着几分调侃，
“想笑就笑出来吧，反正水神大人是不会介意的。”
本来已经勉强忍住笑的孙登先，看着走下高座的寒食江水神瞬间扭曲难看，但又敢怒不敢言的脸后。
这个六境武夫终于毫不顾忌的哈哈笑了出来。
孙登先的笑不只是因为瞧见了一位江神在自己面前露出的窘态。
更是因为如今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这些以往在他与凡人百姓眼中高不可攀，威势凛然的山水正神，其实内心中也如此的贪生怕死。
清楚这一点后。
他便打心底觉得象寒食江水神这种心中毫无坚守和信念的神灵。
半点都不如那些与他一起退出军伍、辗转江湖降妖除魔的同袍。
想起其中一些已经死于战斗中的同伴，又看看在青衫少年面前低眉顺眼的水神。
孙登先心中除了那抹由衷的快意之外，便是深深的遗撼和感叹。
如果他们中有人能拥有象眼前这位青衫少侠的力量，哪怕只有一半。
或许就能为这一地百姓做更多事情。
或许就能提前制止那场灭门惨案。
本应该看护一地的神灵与山上神仙相勾连。
本应该为百姓做主的官府百般讨好这些山上神仙，
种种相叠，才导致了这些神灵神仙的肆无忌禅。
听见他心声的青衫少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提着小剑缓缓上前。
他绕过那条水蛇精怪的户体，来到已经如一摊烂泥一样的曹豹身边。
苏尝抬起脚狼狼踩在这个因色起意，便杀一庄数十口人的三代灵韵派弟子背上。
踩得曹豹身躯紧紧贴着地面后，青衫少年轻声讥笑道，
“这位灵韵派高徒，你求的水神老爷不敢救你，是不是很意外？”
被苏尝一脚踩的七窍流血的曹豹，眼神恍惚，喃喃求饶道，
“这位真仙，求您放我一马，我一定痛改前非，从此以后与人为善，救助黎民百·”
不等男人口中最后的姓字说出，
青衫少年手中那柄银灰色的小剑，便穿透他的头颅将他钉死在地面。
完成一次遇见殃及凡人百姓的神仙，便斩一个的誓愿的苏尝，便感觉到随着曹豹的鲜血涌入小剑。
在他心河世界的那座位于新开辟湖海入海口的朱红龙门。
也在这同一时刻，被一抹猩红的仙人血给浇灌而凝实了一点。
这下苏尝更加清淅的明白了。
为什么陈清流说只要不断践行完成所发宏愿，修为进展便会越来越快了。
随后脸上露出淡淡笑容的青衫少年，唤出虎符十二转的金甲神人，将曹豹的残魂拘押在手掌间。
苏尝眼神冰冷的看着手中魂魄哀豪的男人，
“你也配提黎民百姓？”
让金甲神人带对方的魂魄回虎符中慢慢熬炼后。
青衫少年看了看还坐在客座上的灵韵派长老和其他弟子。
他们一个个呆若木鸡。
这些人一时间无法接受在他们看来近乎无敌的一尊江水正神，就这么被人一剑给吓破胆。
随后苏尝的视线短暂的停留在那名儒衫文士身上。
后者立即作揖行礼，甚至长久时间都不敢直腰起身。
不愧是读书人出身，懂得审时度势，伏低做小。
少年再望向那头真身为大肚蛤的胖子。
后者二话不说，直接跪地不起，使劲磕头，大嗓门喊道“即见真仙！”
对于他们一个二个都这么识时务，苏尝心中略微有些遗撼。
不过青衫少年知道，浩然天下多的是手眼朝天、蔑视凡人的神仙。
所以他很快就将这抹遗撼所收敛。
青衫少年指着灵韵派的一老两小，笑望向寒食江水神，
“他们有没有参与灭门之事，或者为曹豹遮掩？”
灵韵派外门长老慌乱起身，抱拳低头道，
“先前灭门之事，全都是曹豹一人所为。
老朽知道之后，想要申，但是对方身为芝兰府曹家子弟，也属实不好管。
还望仙师恕罪。斗胆恳请仙师理解一番—
不等白发老人说完，寒食江水神便直接出言打断“他此次前来，就是希望我对此地郡守施加压力，让对方隐瞒并抚平波澜。
而他身边那两个弟子，都帮过曹豹放火烧庄。”
早就把几人心声听得一清二楚的苏尝，知道灵韵派长老在说谎的他点点头。
随后苏尝又看着青袍男子，继续笑问，
“如果我没来，你是不是就答应他们了？
这样的事情，你这些年来又做了多少？”
听到青衫少年这两个问题，寒食江水神面色一变再变。
只感觉自己给不出一个满意的答案，就要立刻交代在自己的水府之中。
于是下一刻。
他便伸出还完好的右手，对着灵韵派这三人狼狠一拍。
整座大水府邸都随之一震。
与府邸相邻的那段寒食江，更是毫无征兆地骤起大浪，层层叠叠的拍打着两岸。
将三人拍的窍穴尽废后，青袍男子右手再一挥，将几人打入冰冷幽邃，再不得出的寒水之牢。
随后这位寒食江水神再度向苏尝一拜，
“灵韵派与曹家芝兰府的后续处理，小神都愿为真仙您效劳一二，保证办的妥帖得当。”
青衫少年斜眼看着这位果断跟灵韵派翻脸的寒食江水神“你的运气好象有点好？”
摸了摸胸前那几乎要被彻底打散的团龙，青袍男子露出一抹苦笑。
如果自己的运气真的好。
他这多少年苦修才有看到点的破境期望，就不会这么轻易的化作一场空了。
不过他心中此刻一点怨也不敢升起。
因为修为没了还可以再积累，命没了就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苏尝摸了摸在自己身边欢快游曳的小金鲤“刚才你想要吃我家鲤鱼的事情又该怎么算？”
准备一退再退的寒食江水神咬了咬牙，随后用手从眉心中拖出一条萎靡的小蛟。
他将这条由自己本命精血所化的蛟龙奉到小金鲤嘴边“愿以此物向金鲤上仙赔罪，还请您原谅。”
闻见蛟龙之血诱人香气的苏鲤鲤，迫不及待的就想吃下。
但它最终还是忍住了垂涎的口水，看向自己旁边的主人。
在青衫少年微微点了点头后，它才一口吞入了那条血色小蛟。
吃饱的小金鲤有些幸福的眯起了眼睛。
它感觉自己之后睡一觉，就能又长大一截了，距离可以化形给主人帮忙的日子就更近了一些。
交出自己本命精血的青袍男子神色彻底萎靡了下去。
但这位寒食江水神觉得比起身心的萎靡，将自己的生死交之于他人之手的志芯更加难熬。
看着极为上道的青袍男子。
心中做好暂时先用这头本地蛟，去咬一咬灵韵派和芝兰府曹家，以观后效的决断后。
苏尝又指了指身边的孙登先，对青袍男子说道，
“灵韵派和曹家的事情，就由他和你一起办。”
知道这位年轻剑仙是让人监督自己的寒食江水神点点头。
孙登先则有些不可置信的问向青衫少年，
“少侠，你怎么就相信我能做好？”
苏尝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因为我觉得你这个名字很合耳缘啊。
登先登先，愿敢登天下之先。
很合我的口味嘛。”
壮汉有些窘迫的挠了挠脸。
他很想说自己这个登先。
是他那个也曾是军卒的父亲，希望他长大之后能先登城头，立下军功，光宗耀祖而取的名字。
没有这位青衫少侠说的那么高远宏大。
听见他心声的苏尝认真补充道，
“我信你，是因为凭你敢一人找那个曹豹的麻烦，凭你在动手之前提醒我赶紧回房间。
凭你有直面恶的勇气，且不愿牵连他人的心意。”
壮汉闻言只感觉一阵郝然，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位少侠如此高的评价。
然而青衫少年却再次对他笑了笑“其实我在大骊还有一个商行，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把生意做到大隋这边来。
所以我需要一批可靠的镖师护卫，稳固黄庭国到大隋京城这段线路。
我觉得你就挺不错，如果你能再招募一些象你这样心怀侠义的人手，那就更好了。”
孙登先尤豫了一下后，还是如实道，
“不瞒少侠，我这边确实有一批志同道合的伙伴。
当年我与这些同袍奉命追杀一头狐魅，最后将它用秘术束缚禁献给了朝廷。
结果那头本该被剥皮抽筋、以做效尤的狐魅，却给皇帝陛下收入了后宫，金屋藏娇。
我们一行数十人便心生愤满，最后退出了边军。
如今都在江湖中漂泊无依无靠。”
苏尝点点头，
“那你可以把今天的事情，还有我的话，带给他们。
如果你们做好决定，就可以告诉我这个东家。”
孙登先挠了挠头，其实他很想直接替所有人答应这件事。
因为他觉得跟着这位修为不一般，又愿意为百姓申冤的青衫少年一起。
往后肯定不会再受眼睁睁看着妖精神仙为祸一方，却不得一泄心中怒火的窝囊气。
但他也明白，决定之后出路的选择，还是要跟所有人说个清楚，才能保证之后不会有人把好事弄成坏事。
而孙登先心中有有信心。
他了解自己那些伙计，只要自己把今天闯水神府的事情一说。
至少九成以上的人会愿意跟随这位新东家。
在寒食江水神的恭送下，小金鲤再次吐出泡泡带着苏尝与孙登先向秋芦客栈井口处游去。
在壮汉一边好奇打量周围水路，一边心中思着自己以后要不要把新的登先二字之意告诉同袍之时。
青衫少年则在心中做着盘算。
这一趟远游。
以大骊龙泉县为起始点，经过棋墩山、红烛镇、冲澹江、秀水府。
再到如今过野夫关来到黄庭贺州。
这条由他亲自趟出来的一条线，以后绝对不只是仅仅可以用来做商路那么简单。
不过。
让已经改口叫自己为东家的孙登先伸手。
随后与对方轻轻击了个掌的苏尝，抬手看着自己手中又多出的那个光点。
现在还是一步步走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