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尝在几个孩子和阿良的鼾声中。
一手握小剑,一手触碰鱼篓的小金鲤脑袋。
随后闭上了眼睛。
再睁眼。
便再度出现在了心河世界。
青衫少年的身边与现实中一样,也是一条瀑布。
只不过这条心河瀑布不是青色的,而是有些混浊的泥沙色。
瀑布坠入幽邃的深潭。
潭中恶念蛇王已被苏尝击杀,但是新的恶念蛇群又在满满滋生。
这一次,已经完成沉淀的苏尝,没有再去亲自追杀这些蛇群。
他只是唤出心剑昭彰,让这柄喜吃恶念的赤红小剑自己去潭中觅食。
在潭水水面上游动的小鲤鱼惬证的望着远处的湖海。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
但苏鲤鲤每次瞧,每次都会被这湖海的烟波浩渺与壮观所震撼到。
它有些底气不足的问,
“主人,我们以后就要去那里游吗?
苏尝拍拍它的小脑袋,
“我们不是已经在小镇外面远游了吗?”
而小剑灵故意贱兮兮的吓嘘它道“这小鲤鱼又胆小,又天天都躲在篓里吃了睡睡了吃,一点忙也帮不上。
不象我,晚上还陪主人打了一架。
要不主人明天早饭就做炖金鲤好了,多少能让它派上点用场。”
听见小剑天理的话,小金鲤那对原本就突出的眼睛瞪的更大了。
不过跟苏尝相处久了。
听了对方讲了好长一截小鲤鱼历险记的小金鲤。
也不会象之前那样,动不动就害怕自己没用真会被主人给炖了。
它只是有些委屈又可怜的说“这不是主人还没遇见水里的敌人吗?
等我化形了就可以更好的帮主人忙了。”
被苏尝弹了一飞指的小剑天理,打着旋飞回来之后,便幽幽的问,
“那小鲤鱼,你大概还需要多久化形啊?”
它这一个问句,好象比它亲自戳小金鲤一剑还有用。
直接让已经有了自己小名的苏鲤鲤陷入了沉思。
苏尝则打量了一下,小鲤鱼身上那条从头一直延伸到尾巴的紫金色细线宽度。
他在心中估摸了一下后,鼓励的拍了拍小金鲤的脑袋,
“等鲤鲤你身上这条紫金线条,什么时候有我的小拇指宽了,你什么时候就能化形了。
不过时间也不会很长的。
只要你在每晚认真努力的在心河里历练。
我们从大隋山涯书院返回的时候,就能看见你变成人的模样了。
如果在路上我找到水运精华给你吃,估计你化形还要更快。”
小鲤鱼狗里狗气的蹭了蹭苏尝的手之后,小声说道,
“主人不用特意去找水运精华的。
我会努力往潭水深处游,磨练自己的鳞片和胆量的。
而且有那些蛇胆石在,鲤鲤肚子不饿的。”
于是苏尝再度拍了拍这个乖巧小鲤鱼的脑袋。
嘱咐苏鲤鲤跟着心剑昭彰一起,在已经没有那么危险的潭水深处里历练后,
青衫少年便带着小剑天理御风远游,临近那片湖海。
没有贸然入水的苏尝,和小剑天理一起飘摇在半空中。
小剑灵还特意变为正常的飞剑大小停于青衫少年脚下,弄出一副对方象是在御剑飞行的模样。
其实已然洞府境的苏尝是可以御剑飞行的。
只是他现在对灵气的把控,还不象武夫气机那样捻熟于心,所以就没有踩小剑天理。
小剑灵也明白这一点。
它衬在苏尝脚下只是为了显出自己这柄本命剑有用和觉得好玩罢了。
此刻这柄银灰色的小剑就在青衫少年脚下打着旋,转的象是一个银灰色电风扇一样,
残影练练。
不过很快与苏尝一起看见一个巨大阴影,从宽阔的湖海水面下浮出的它,就马上转不起来了。
这在水下阴影极为庞大的生物,将布满厚实鳞片的头部和一部分的脊背探出水面。
模样看起来十分象是一头巨鲸。
这头巨鲸的异象不只是好似浑身布满铜钱似的鳞片,头部上更长着一支粗壮的独角。
角身漆黑,角尖锋利如箭矢。
这头庞然大物短暂的浮出水面,用鼻翼喷出一条高到数十丈的激荡白色水流后,便再度隐没在水下。
只是在隐没之前。
它用那双暗红色的眸子,深深凝望了一下远处高空中的青衫少年和他脚下的小剑。
“主人,我感觉它在瞪我啊,它居然瞪我啊。
”
被这头巨兽凝望的小剑灵一边叫,一边剑身微微颤斗。
但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兴奋。
打就打,谁怕谁。
当它还是一柄材质一般的小剑时,在面对正阳山老猿的垂死一击。
小剑天理都敢毫不退让的主动崩碎剑身,为的就是一剑刺穿那头老畜牲的心脏。
此刻这头只是比苏鲤鲤看起来大了亿点点的鱼又怎么能吓嘘住它。
苏尝则感受了一下刚刚那头巨鲸的气势,比之深潭的那头蛇王要强上许多倍。
就是不知水下只是它一头,还是有很多。
心中有此念的青衫少年。
下一刻便化作一条暗金游龙,带着小剑天理一头扎入湖海之畔。
红眼游龙沿着漫长的海岸线游荡了很远。
只是触目所见,都是密密麻麻的水蝎群,一时没有看见那头异象巨鲸的影子。
对于水蝎群的出现,苏尝倒是没有什么意外。
唇枪舌剑、心如蛇蝎这些词在心河世界里都是人心恶念的具象化。
但是那头异象巨鲸,却着实令他有些好奇。
打杀了一群群围过来的毒蝎之后,暗金游龙终于在湖海深处看见了一个漆黑的深渊。
这深渊如同一个漏斗一样,插在湖海的底部,根本看不出到底有多深。
苏尝所化的红眼游龙观察了一会儿,发觉这如漏斗一样的深渊好象有慢慢扩大的趋势。
只是这趋势极慢,周围湖底淤泥基底往内崩塌的也极慢。
如果不是他对心河世界的变化感觉很敏锐,可能也不会发现。
所以这是大骊百姓人心的湖海溃漏之处?
那头巨鲸是从这个漏斗一样的信道,从更远的真正浩然人心之海里钻过来的?
早在骊珠洞天落地之前。
苏尝便从小镇心河的流速变化和混浊度,知晓现实会影响、映射人心这件事。
那头巨鲸,映射的是谁,通过它身上那铜钱似的鳞片,苏尝多少有些猜测。
原历史中,许弱就曾替大骊宋氏商家那位范先生许诺。
可以让他们一派其中的一脉,也就是掌握雪花钱祖钱的洲刘氏。
杀入大骊一国席卷一洲版图的饕餐盛宴,任其蓬勃发展,三十年内大骊宋氏将毫不干涉。
先不说这种在另一个世界人眼里把资本和金融工具,交给他人全权代理和发展的国策是不是脑子有病。
单说掌握一种神仙钱祖钱的商家分支,确实算得是一头外来巨鲸了。
随后红眼游龙又信马由缰的想到,也不知道铜钱鳞片的鲸鱼咬起来是不是嘎嘣脆。
只是守了深渊好一会儿,苏尝也没见到那头巨鲸再浮出来透气。
于是他所化的红眼游龙便带着小剑天理折返回深潭,一路上又甩尾斩杀了许多毒蝎。
任由小剑灵兴冲冲的去潭水下找小金鲤描述那头大鲸鱼的事情。
重新化作青衫少年的苏尝,逆流而上再度回到了小镇心河。
随后他又顺着一道熟悉的金色心念溪流,推开了一扇依旧破旧的小院门。
院中那个草鞋少年,依旧在无意识的打着拳。
这次苏尝没有再去陈平安心井里捞东西。
他只是用熠熠闪光的心字右手。
轻轻拍了拍这个终于踏上修行,拥有一缕足够坚韧神念的少年肩膀。
随后这个无意识打拳的草鞋少年浑身一颤。
随后对方便象是被激活的人偶一般,眼神逐渐清淅明亮。
再然后,在梦中看见青衫少年身影的陈平安揉了揉眼睛。
他有些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苏尝?我是在做梦?”
随后草鞋少年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熟悉的小院。
尤其是看见自己堂屋里,灯光印照中,有那两个熟悉身影的陈平安。
在红了眼圈之馀,便愈发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了。
如果不是梦,怎么心中记挂的重要之人都在眼前。
对了,顾粲怎么不在?
因为是在心河世界,聆听心声对于苏尝来说完全是不费功夫的被动技能。
所以青衫少年清清楚楚的听见了陈平安的最后一句心念。
他对这个可以去当顾爹的草鞋少年翻了个白眼。
随后在后者“哎,这个白眼翻的还真象!”的感叹声中。
抬起拳头对陈平安肩膀捶了一下。
“嘶!疼!”
揉着肩膀的陈平安一边倒吸凉气,一边眼眸亮起“苏尝你是真的啊!”
随后草鞋少年便急匆匆的要冲进自己的堂屋,想看一眼自己屋中那印照有身影的爹娘。
苏尝一把拉住这个才被他在梦中唤醒的草鞋少年,
“别进去,才踏入修行的你,心念还不够稳固。
也就只能在你自己做梦的这个小院里溜达梦中的屋子和里面的人,你都还没法构建出来。
只要你推门进去,你的梦就会碎的。”
听见苏尝的话。
陈平安大口喘着气,平息了好一会儿心情,才缓缓忍住身体的颤斗。
随后这个眼圈仍旧发红的少年,似是恳求似是征询的问道“苏尝,我以后修行好了,能在这里推门就看见爹娘吗?
如果现在不行的话,你能帮帮我吗?我之后会加倍还你的。”
看看居然会主动赊帐的陈平安。
苏尝就知道这个陋巷泥腿少年,对已故爹娘的思念有多深。
不过青衫少年还是如实相告,
“这得看你自己之后的修行。
毕竟这是你的心房和梦境,也可以说是你最深处的潜意识世界。
我只是通过特殊手段来造访的客人,给你一个在梦中也能保持清醒的机会。”
陈平安闻言有些遗撼和失落。
不过当他再次看见堂屋里那两个被灯光印照出的熟悉剪影后。
这个草鞋少年黑的脸上,便浮出了一抹释然的微笑。
随后他向让自己在这个美好梦境中拥有自我意识的青衫少年,诚心实意的感谢道,
“谢谢你,苏尝。”
“别。”
青衫少年摆摆手,右手中的心字依旧在闪闪发光,
“我其实也想顺带试一下,手中拥有心字的我是否能给人托梦罢了。”
“托——托梦?”
陈平安咽了咽口水,随后有些害怕的看向苏尝“苏尝你不会已经——”
他虽然没说出变成鬼的话,但是青衫少年当能听不见他的心声。
于是,这个草鞋少年肩膀再次挨了一拳。
“嘶疼疼疼,苏尝我知道你不是鬼了。”
陈平安再次倒吸一口凉气,
“鬼打人肯定没那么结实!”
“别光喊疼,把拳架拉起来。”
把自己境界压在一境的苏尝摆出撼山拳的起手式“顺带我们试验试验,你是否能跟我和刘羡阳一样,在梦中修炼。”
陈平安有些尤豫的摆出拳架,随后小心翼翼的问道,
“苏尝,你不是想顺便揍揍我吧?”
青衫少年翻了个白眼,
“习武谁不挨揍?
你又不是没看见我突破八境的时候,连挨了那个大骊藩王多少拳?”
随后苏尝也不给这个草鞋少年婆妈的机会,一记擂鼓式就砸了过去。
等到陈平安被操练的实在摆不出拳架,也爬不起身后。
还没热身的青衫少年才缓缓作罢。
他打量着躺在小院地上呼呼喘气,说不出话的陈平安,
“我估计你得隔个好几天才能被我再在这个小院唤醒。
等到下一次我们再见,你就跟我说说有没有修炼效果,”
只有馀力抬头望着小院天空中,那唯一一颗明亮星星的陈平安,在彻底昏睡过去之前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这种事居然还有下一次?
走出主人陷入深度沉睡的小院。
回到自己心湖之中的苏尝,看着湖畔的杨柳依依,从怀中掏出那片代表李柳的柳叶。
他略一思索。
随后便用闪着心字之光的右手食指为笔,以神念附着为墨。
在柳叶上面留下了一行小字。
“今晚李槐连写三大篇成语,效果斐然。”
随后少年抬起手,放在嘴边,轻轻一吹这枚柳叶。
下一刻。
这片碧绿色的叶片,便如乘风而起的云朵一般,越飘越远,越飘越远。
直到被某个寒酸小屋中沉睡的少女在梦中轻轻捏住。
与平日里完全不同。
头戴冕流之冠,高坐于王座之上,眼中闪着金色眸光的少女,原本正在修憩。
下一刻。
一片不知何处而来的碧绿色叶子,便飘到了她的纤细玉手之畔。
神性李柳轻轻一抓,将这片自己赠予的柳叶抓于掌心。
随后看见叶片上写着什么的她。
眼中的金色光芒逐渐隐去,重新浮出了少女李柳温婉清丽的眸光。
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的少女,同样以指为笔,以念为墨,
“苏公子,可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