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张角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五脏六腑,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他内视己身,脸色变得无比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惊骇。
百万信众的信仰之力,太过庞大了!
起初,这力量是甘泉,滋养着他的道行。
但如今,它已渐渐变成了沉重的枷锁。
在这日复一日、永无止境的信仰洪流冲刷下,他的经脉、窍穴都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
那饱含着信徒们最热切期盼的海量愿力,并非全然纯净。
其中有深重苦难,甚至不乏原始暴戾。
那些负面、驳杂,带着诅咒的意念碎片逐日积蓄。
汇聚于他一人之身。
当数量达到一个恐怖的临界点。
便如同附骨之疽。
开始侵蚀他的道基,污染他的神魂。
“果然……百万信众的力量太过庞大,我这具身躯……已经快承受不了了。”
张角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在空旷的石窟中回荡。
充满了疲惫与一种被撑到极致的痛苦。
他能清淅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就象一个被不断吹胀的气囊,已经到达了极限的边缘。
太平道众的信仰。
不仅不再是助力,反而成为了巨大的负担,持续地加重着他的内伤。
更可怕的是。
八州信徒每日贡献的信仰,还在源源不断地汇聚过来。
查询若不是有黄天之剑与九节藜杖帮他负担了一部分。
恐怕道伤会更严重!
一股阴冷、污秽,带着绝望与疯狂气息的“黑气”,正从他炼化信仰的内核处悄然滋生,如同跗骨之蛆,侵蚀着他的生机本源。
信仰之力中沉淀的负面杂质。
是百万苍生苦难的浓缩,更是即将爆发的滔天怨念的具象化!
它正一点点地消磨着他的生命力。
“邪气入体……”
张角艰难地喘息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若非他根基深厚,道心坚如磐石,且修炼《太平清领书》中的无上妙法,早已被这股反噬的邪力彻底吞噬,身死道消。
但即便如此,他也只是在勉力支撑。
如同在悬崖边缘走钢丝,随时可能万劫不复。
他缓缓抬起手,抹去嘴角残留的金红色血迹,眼神中的痛苦迅速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所取代。
不能倒下!绝对不能!
他是太平道的灵魂,是百万黄巾的希望支柱。
更是“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谶言的化身!
他的倒下,意味着整个太平道宏愿的崩塌,意味着八州信徒的信仰瞬间化为反噬的狂潮,将一切撕得粉碎!
“咳!”又是一口黑血咳出,颜色更深,令人心悸。
张角的身上生机一点点被消磨,即将腐朽。
他的身体,已经无法再等待了。
信仰的洪流和反噬的邪力。
如同两股对冲的毁灭性能量,在他体内激烈冲突。
随时可能将他彻底撕裂。
等待下去,只有油尽灯枯、功败垂成这一条绝路。
唯一的生机,在于将这积蓄到极限,即将反噬的力量,彻底宣泄出去——
以雷霆万钧之势,点燃那场焚尽腐朽苍天、汉室最后辉煌的烈焰。
只有起事!
只有让这力量在颠复旧秩序的战争中宣泄出去。
才能为他赢得一线生机。
让太平道的宏愿得以实现。
“时不我待……必须尽快起事!”张角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金铁交鸣。
那因痛苦而微微颤斗的手,此刻却异常稳定地抬了起来。
他指尖凝聚起一点璀灿夺目的金光,蕴含着体内恐怖的力量。
这一点金光,瞬间化作一道凝练无比的金色符诏。
其形如展翅欲飞的玄鸟。
上面流动着密密麻麻、蕴含着张角法力和意志的符文。
符诏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威压,仿佛是整个太平道百万信众意志的凝聚!
“去!”张角一声低喝,声震石窟。
金色符诏玄鸟发出一声无声的清唳,骤然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金虹。
穿透厚重的山岩,无视距离的阻隔,朝着八州三十六方渠帅所在的方向,疾射而去!
这道命令,带着大贤良师张角的最终呼唤:
“速速汇聚巨鹿,共谋黄天之期!”
金虹破空,如惊雷划破死寂的长夜。
公元184年的春天尚未到来,但一场注定要改天换地的惊世风暴,已在巨鹿的山腹深处,正式拉开了序幕。
接下来的数日。
巨鹿山深处这座隐秘的石窟,成为了即将掀翻整个汉室江山的策源之地。
三十六方渠帅,代表着八州大地百万黄巾的内核力量。
日夜兼程,如百川归海般汇聚而来。
他们或风尘仆仆,或杀气凛然,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与一种近乎燃烧的期盼,仿佛压抑了千百年的火山,终于看到了喷薄的曙光。
石窟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
摇曳的火把在岩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影子,如同蛰伏的巨兽,伺机而动。
张宝、张梁端坐于张角两侧,眼神坚定。
做好了追随兄长赴汤蹈火的准备。
于吉的目光,深深落在石台中央那道身影上。
当初的一个懵懂少年,已然成长为百万太平道众的领袖、精神支柱,振臂一挥,就可以撼动九州。
他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感慨。
“不过,张角的身体……”
于吉未曾料到,伴随着太平道的极速扩展,他认定的这位弟子,竟会被信仰洪流中的污秽与诅咒所累,以至于身体状态有些不妙。
这几年,他也在不断查找方法,想要缓解。
只是不过杯水车薪。
面对庞大的太平道众,除非张角放弃一切,才有可能解决生机的问题。
眼神中闪过一丝担忧。
“看来,他还是决定要提前发动了。”
时间不等人。
于吉深知其中的利害。
他如今能做的也不多,只有尽力相助,帮张角稳定身体。
他们没有选择了,唯有破釜沉舟,方有那缈茫的一线生机。
张角的目光扫过于吉,洞悉了那份深藏的忧虑。
但他并未解释。
体内翻江倒海的痛楚与邪气被一股强大的意志死死镇压。
他端坐于粗糙石台,腰背挺直如松,不见丝毫颓唐。
一股无形的威压,厚重如山岳,凛冽如寒霜,自他周身弥漫开来,瞬间压下了石窟内所有的杂音。
三十六方渠帅,无论何等桀骜,此刻皆摒息凝神,目光灼灼地聚焦在那位大贤良师身上,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诸位,太一在上,黄天庇佑!我太平道发展至今,历经磨难,汇聚百万苍生之望,大势已成!时机——”
他刻意停顿,目光如炬。
缓缓扫过下方每一张因激动而微微涨红的脸庞。
马元义紧握双拳,指节发白,洛阳数年卧薪尝胆的艰辛,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似乎都在这一刻找到了终极的意义,热血在胸膛里奔涌咆哮。
唐周眼中精光暴闪,仿佛看到了滔天巨浪中攫取权柄的契机。
那股野心如火焰般升腾。
张曼成、孙夏等年轻渠帅,更是呼吸急促,眼中燃烧着最纯粹的狂热与对“黄天”的无限憧憬,仿佛下一刻就能踏碎那腐朽的汉家宫阙。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此乃天命所归,亦是……吾等唯一生路。”
他的语气中饱含深意。
在场之人,唯有于吉和张梁、张宝才知道个中隐喻。
却点燃了所有人心底最深沉的渴望。
诸多弟子、各方渠帅,只剩下了激动。
他们感觉自己的热血在燃烧。
黄天当立之日,就要……来了吗!?
张角深知这些人所想,目光扫过众弟子与各方渠帅。
然后缓缓抬起手指,指向石窟穹顶,仿佛要穿透岩层,直刺那腐朽的苍穹:
“汉祚将终!大命在吾!岁在——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