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贺深以为然,忧心忡忡。
“大人,眼下该如何是好?
没有药材,药棚就得停摆,那些刚见起色的病人一旦停药,后果不堪设想!
流民营再乱几次,城里的恐慌怕是又要压不住了。而且……”
他迟疑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郡里……似乎也有些不好的风声传来。”
“郡里?”
李禄眼神一凝。
“是。”冯贺点头。
“下官在郡府的同窗私下递来消息,说是有几份言辞激烈的弹劾已经递到了郡守案头
指责大人您‘滥用职权,封城致乱’、‘纵容方士草菅人命’,甚至……甚至还有说您勾结方士妖人,图谋不轨的!”
“图谋不轨?!”
李禄怒极反笑,眼中寒光爆射。
“好,好一个倒打一耙,他们这是要把本官和陆道长往死里整!
药方见效,断了他们借灾敛财的路;封城之举,限制了他们的手脚;如今眼看瘟疫将平,他们坐不住了,要抢功,更要夺方!”
他猛地站起身,在堂内踱步,步伐沉重。
世家豪强的反扑比他预想的更快、更狠、更无所不用其极。
封锁药材、煽动流民、郡府弹劾……三管齐下,招招致命!
这是要彻底摧毁他李禄的威信。
更要置陆离于死地,最终将那救命的药方据为己有。
“大人,我们……”
冯贺看着李禄铁青的脸色,心中惴惴。
他只是个县丞,夹在县令和根深蒂固的世家之间,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李禄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眼神变得异常冷静甚至冷酷:“慌什么?他们以为这样就能逼本官就范?笑话!”
“百姓的命,他们不关心。但若动到了他们的利益,便会如同鬣狗一般,蜂拥而上。既然如此,本官就亲自跟他算上一算。让这些人瞧瞧,广宗城到底谁做主?!”
他看向冯贺,一字一句地命令道:
“冯贺,你立刻持本县手令,带人去查抄刘家、赵家、冯家、洪家名下所有仓库!无论粮仓、货仓还是药仓!就说本县怀疑他们囤积居奇,哄抬物价,意图扰乱救灾!有敢阻拦者,以谋逆论处,就地拿下!”
“赵涯,你加派人手,看护陆宅。”
“城西流民营,让兵营增派双倍人手。
再有人散播谣言,煽动闹事,不必请示,即刻锁拿,重枷示众。
本县倒要看看,是他们的舌头硬,还是朝廷的枷锁硬!”
“郡府那边……”
李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本县亲自修书一封,快马呈送郡守大人!将广宗疫情实情、陆道长药方奇效、以及某些世家大族在此次大疫中如何囤积居奇、阻碍救灾的种种劣迹,一五一十,详细禀明!
同时,将药方副本,附于信中!”
他要将治疫良方献上去,换取太守大人以及巨鹿郡士族的支持。
以方便接下来的大动作。
冯贺听得心惊肉跳。
这是要直接撕破脸,硬撼几大世家啊!
“大人,这……是否太过……”
冯贺忍不住想劝。
“太过?”李禄冷笑一声,打断了他,“冯县丞,你以为他们现在只是在抢药方吗?
他们是要抢这广宗城,是要踩着本官和陆道长的尸骨,还有这满城百姓的血泪,去填满他们贪婪的胃口。
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本官,无路可退。陆道长,也绝不能倒!”
他走到窗前,望着窗外依旧笼罩在疫病阴影下却因药方而萌生一丝生机的城池,声音低沉而坚定:
“按我说的去做。天塌下来,本官顶着!
记住,动作要快、要狠。
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把能拿到手的药材,全部抢出来。
本官倒要看看,是他们的阴谋快,还是本县的刀快!”
“是,下官……遵命!”
冯贺被李禄话语中的决绝与杀气所慑,再不敢多言,领命匆匆而去,手心已全是冷汗。
他知道,广宗城平静的表面下,一场你死我活的狂风暴雨,即将来临。
冯贺深知兵贵神速。
一旦李禄的意图泄露,四大家族必如惊弓之鸟,严加防备,届时行动将困难重重。
他手持李禄加盖大印的手令,由赵涯率精干衙役与抽调的部分营兵协助,完全绕开了态度暧昧的县尉刘义,直扑四大家族位于城中的药铺与内核库房。
行动初期竟出乎意料地顺利。
赵家、洪家在城西的药铺库房首当其冲,被迅速查封。
有管事试图抬出家主名头顽抗。
但面对加盖县令大印的“囤积居奇、扰乱救灾”铁令,以及赵涯手中明晃晃的钢刀和身后肃杀的兵丁。
终究色厉内荏,只能眼睁睁看着囤积如山的药材被如数搬空。
徒留满腔怨毒,急遣心腹:“速去禀告老爷!”
然而,当触及根基更深的刘、冯两家时,阻力骤增。
这两家豢养的家丁、武夫数量众多。
平日骄横惯了,在主家暗中授意下,竟敢公然阻挠官差,推搡对峙,甚至亮出兵刃!
若非赵涯所率营兵及时弹压,险些酿成流血冲突。
冯贺惊出一身冷汗。
更深切体会到这些世家大族在地方上的跋扈与实力——平日里盘根错节,一旦触及内核利益,竟敢视官府如无物。
好在,李禄早有预见,赋予了冯贺调动营兵的权力。
大疫当前,等同战时状态。
当身着甲胄、队列森严的营兵刀剑出鞘,那股冰冷的肃杀之气,瞬间碾碎了任何家丁武夫的骄狂。
铁蹄之下,再强的世家也如螳臂当车。
在绝对的武力威慑下,刘、冯两家的仓库最终也被强行打开。
关键药材被尽数起获。
与此同时。
城西流民营及重症隔离区也被重兵把守,严防死守,不给宵小煽动之机。
这一番雷厉风行的强硬手段,虽成功夺取了救命药材,解了燃眉之急,却也彻底撕破了与几大世家之间最后的脸面,再无转圜馀地。
冯贺心知肚明,接下来的反扑,必将更加酷烈。
所幸,夺回的药材被火速分发至各处药棚。
苦涩的药香再次弥漫,医官们得以继续制药救人,无数悬于一线的性命,暂时保住了。
一队队甲胄鲜明的士兵押送着满载药材的大车穿街过巷,引得百姓纷纷侧目,议论如沸:
“天爷!这么多兵,出啥大事了?”
“看那车上,全是药材,定是陆道长的仙方要用!”
“听说了吗?县令大人动了真怒,直接抄了那几家老爷的库房!”
“抄得好!平日里盘剥得够狠了,连救命的药都想卡着,李青天这是替咱们穷人做主啊!”
“嘘……慎言,那几家……岂是好惹的?”
许多人都在猜测。
百姓心中有一杆秤,平时几大家族作威作福,没少欺压他们,如今还想拢断广宗城药材,掌控陆道长的神仙药方。
惹得县令大怒,直接动武。
一些有识之士都在拍手叫好。
消息如同惊雷,瞬间炸响在几大家族的深宅大院。
“砰!”
价值不菲的青瓷茶盏被狠狠掼碎在地。
“李禄匹夫,安敢如此!”
“那陆离妖道,坏我大事,夺我根基,此獠不除,难消我心头之恨。”
“药方,必须拿到药方,否则我等数年心血,付诸东流。”
“要让李禄和那妖道知道,这广宗城的天,到底姓什么!!”
暴怒与恐慌在这些人的心中交织。
他们疯狂囤积、视为奇货可居的救命药材被一扫而空,拢断疫病财源的如意算盘彻底落空,损失的财富足够买下小半座广宗城的金银粮帛。
更令他们恐惧的是李禄展现出的决绝态度和掌握的武力。
刘府内,气氛更是降至冰点。
县尉刘义垂首立于堂下,面色灰败。
刘老太爷拄着鸠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他,声音如同九幽寒冰:
“废物!眼皮子底下,让人把刀架到了脖子上,事前竟无半点风声?要你这县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