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宗城头。
黄巾守军紧绷的神经并未因董卓狂妄的叫嚣而立即断裂。
他们依仗着卢植留下的坚固工事,严阵以待,准备迎接预料中的雷霆一击
然而,数日过去。
预想中的填沟毁栅、强行攻城并未发生。
董卓大营内。
喧嚣的表面之下,是另一种焦躁的涌动。
宗员等卢植旧部将领,最初对董卓的命令充满抵触,甚至做好了以死谏言的准备。
但董卓似乎全然忘记了“三日破城”的豪言壮语。
每日只是在校场检阅西凉铁骑,擂鼓呐喊,制造出即将大举进攻的假象,却迟迟不见实质动作。
这种反常的平静,反而让宗员等人更加不安。
却又摸不着头脑。
中军大帐内,董卓那镶金嵌玉的大案上,铺开的是一幅详尽得远超卢植所用的河北地形图。
他粗壮的手指重重戳在广宗以北约一百八十里处的一个点上—一下曲阳。
“张宝。”
董卓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算计,与几日前在众将面前的狂傲判若两人。
他环视帐中心腹将领李傕、郭汜等人,眼中闪铄着狡黠与自信。
“此獠乃张角亲弟,号称地公将军”,拥兵数万,盘踞下曲阳,扼守北上要道,更为张角贼军重要粮秣基地。卢植坐困广宗,连张宝确切位置都未能摸清,更遑论剿灭,实乃无能。”
他猛地一拍桌案,震得地图卷起一角:“本将早已探明,张宝主力便龟缩于此。
传令全军整备,拔营北上。留一部虚张声势,佯攻广宗,牵制张角、张梁。
其馀兵马,随本将星夜兼程,直扑下曲阳。”
他向众人道出了自己的战略意图。
“张角兄弟情深,张宝若被围,张角岂能坐视其弟陷于死地。他必引广宗主力前来救援。
我军以逸待劳,屯兵于下曲阳城东的无影山上,居高临下,扼守要道。
待张角、张宝两军仓促汇合,欲回窜广宗之际,便是我西凉铁骑践踏这些乌合之众之时。
在旷野之上,正面对决,一举可定乾坤。”
此计一出,帐中西凉嫡系将领精神大振。
放弃繁琐的围城攻坚,将敌人诱出龟壳,在野战中利用骑兵的绝对优势彻底摧毁,这正是他们最擅长的战法。
宗员作为原卢植副将,此刻也对这位出身西凉的将军,如今的并州刺史,有了全新的认识:董卓的“鲁莽”表象下,藏着边地宿将的狠辣与精算。
更不乏对情报的重视。
“张宝,原来被张角派去了此处!”
下曲阳城东,无影山。
董卓大军如同沉默的巨兽,悄无声息地完成了战略转移,占据了城东地势险要的无影山。
连绵的营寨依山而建,旌旗蔽日。
将下曲阳通往广宗的咽喉要道牢牢扼住。
西凉铁骑在山下平原往来弛骋,马蹄卷起的烟尘遮天蔽日,带着凛冽的杀伐之气,向城内施加着巨大的压力。
下曲阳城内。
接到董卓大军压境的消息,张宝脸上适时地露出了惊慌失措的神色,立刻召集部下,声音带着“徨恐”:“快,加固城防,多派斥候,务必守住。向大贤良师求救。”
这位“地公将军”焦急地踱步,俨然一副骤然面临强敌、手足无措的将领模样。
然而,当无人之时,张宝眼中却是一片冰冷沉静。
他迅速通过秘密渠道,将董卓的动向和其“围点打援”的战略意图,一字不漏地传递给了广宗城内的陆离。
同时。
他早已按照陆离事先的部署,悄悄调动了城中最精锐、最忠诚的内核力量一支由陆离暗中协助训练、装备精良的伏兵。
以及,那三尊早已被陆师修复好的“黄天傀儡”
甚至陆离亲自出手,再度炼制了四尊。
这黄天力士傀儡的数量,已经达到了七尊。
如此来,张宝信心百倍。
接下来的战争中,黄天力士傀儡必定发挥出巨大的作用。
“可惜啊,只是面对普通人能够摧枯拉朽!”
想到这里,张宝不由得回忆起数月之前遭受的重创与毁灭性打击。
那一日。
巨鹿石窟的太平道秘枢遭受那紫虚上人的袭击,导致总坛被毁。
后又有李禄携巨鹿太守郭典,带着重兵横扫了盘踞在巨鹿山的一众黄巾军,杀死了不少太平道的内核骨干,让他们损失惨重。
这一次,报仇的机会到了!
“董仲颖,你自以为得计?”
张宝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手指在地图上划过无影山与下曲阳之间的几处关键隘口。
“郭典,本将军在此,恭候多时了。”
董卓屯兵无影山后,并未急于攻城。
他一面派出小股部队袭扰下曲阳,做出试探性进攻的姿态,一面严令各部不得擅自行动,尤其不得强行攻城。
他的战略内核非常明确:施加压力,迫使张宝感到孤立无援,最终在张角援军抵达时,诱使张宝主动出城寻求与兄长汇合。
只要张宝离开城墙,西凉铁骑就能在野外将其绞杀,同时打乱张角的部署。
为此,他特意召见了负责城西方向围堵任务的巨鹿太守郭典。
董卓深知郭典手握重兵,且与自己素有交情。
“郭兄,”董卓语气缓和,带着商量的口吻,“下曲阳城坚,强攻徒损士卒。弟之策略,乃围三阙一”之变。
吾屯兵城东高地,扼其咽喉,示以威压。兄扼守城西要道,断其退路。
吾等只需耐心等待,令张宝如芒在背。
待其兄张角引广宗主力来援,张宝见援军至,必按捺不住出城接应。只要他敢离开城墙————”
董卓眼中闪过狠厉的光芒,“便是我西凉铁骑纵横弛骋、一举荡平二贼之时。故请兄务必严令所部,扼守要冲,切莫贪功攻城,坏此大局。
郭典听着,眉头微蹙。
他理解董卓的意图,也认同西凉铁骑野战的优势。
然而,看着眼前的下曲阳城,想到城内贼首张宝,郭典心中那股早日平定叛乱的责任感便炽热起来。
“仲颖兄之策,确有道理。”
郭典沉吟片刻,直言道:“然兄请看,如今形势:兄麾下西凉铁骑,天下骁锐,扼守城东高地。弟之巨鹿健儿,亦非弱旅,控扼城西要道。
下曲阳已成瓮中之鳖,内外隔绝,军心必乱。
张角远在广宗,鞭长莫及。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他越说越觉得有理:“若待张角援军到来,战局必然扩大,胜负难料。不若趁此时机,你我东西夹击,以雷霆之势猛攻下曲阳。
弟观此城守备,并非想象中森严。
以我二人合兵之威,破城擒杀张宝,当有九成把握。
此乃速胜之策,既可早日平定一方,解陛下之忧,又可断张角一臂。岂不胜过枯坐等待,空耗粮秣?”
郭典目光灼灼:“仲颖兄,战机稍纵即逝。若擒杀张宝之功由你我二人共取,上报朝廷,亦是美谈。兄以为如何?”
董卓看着郭典急切而真诚的眼神,知道他并非出于私心贪功,而是真心认为此刻强攻胜算极大,且能更快结束战事。
但郭典的“速胜论”与他精心设计的“围点打援、野战争锋”的内核战略背道而驰。
董卓深知野战才是自己部队发挥最大威力的舞台,攻城非其所长,且必然损失惨重,更会打草惊蛇。
“郭兄,”董卓按住郭典的肩膀,语气加重,带着决断,“弟知兄剿贼心切,然此战略关乎河北全局。务必依计行事。
扼守城西,切莫攻城。待张角援军至,贼兵出城,方是决胜之机。
此乃军令!”
郭典见董卓如此坚持,且抬出了“军令”,心中虽不以为然,觉得董卓过于谨慎。
但碍于交情和名分,只得抱拳应诺:“————诺。弟遵令便是。”
然而,当他回到自己城西大营,看着近在咫尺的下曲阳城墙,再想到董卓那等待策略,那股“速胜”的念头如同野草般疯长。
他总觉得,此刻强攻,必能奏效。
数日后,郭典终究没能按捺住内心的冲动和对速胜的渴望。
董卓大军在城东,自己重兵锁住城西,张宝插翅难飞。城内守军被袭扰多日,似乎士气已显低落。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时不我待。”郭典猛地一拍案几,下定了决心,“董将军虽令扼守,然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此必胜之局,岂能坐失良机。
传令全军,打造器械,整备兵马。
明日拂晓,本太守亲率大军,强攻下曲阳西门,为朝廷除此大害,就在今日!”
他心中带着一种“事后董卓必能理解我苦心”的笃定。
认为只要攻破城池,擒杀张宝,一切质疑自然消散。
消息传到无影山大营,董卓惊怒交加,一脚踹翻了面前的金玉桌案:“郭元德!竖子不足与谋!坏我大事!”
他太了解郭典了,此人忠勇刚烈,认定之事九头牛也拉不回。
他此刻攻城,绝非贪功,而是真心以为此乃最佳时机,且胜券在握。
这种出于“公心”和“友情”的抗命,反而让董卓更加憋闷无力。
他深知,郭典的行动,将彻底葬送他精心布置的棋局。
“速派快马,持我节钺再去传令。命郭典即刻停止攻城,退回原防。违令者,军法从事。”董卓咆哮着,但心中已是一片冰凉。
他知道,一切都可能来不及了。
广宗城内。
陆离几乎与董卓同时收到了郭典违令、即将强攻下曲阳西门的确切消息。
他放下密报,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冰冷的笑意。
“董卓果然选择了这条路,围下曲阳,打张角援军。算盘打得不错。”他走到窗边,望向北方,“张宝这枚暗子,该动一动了。董仲颖自以为情报精准,有备而来,却不知他的猎物”,早已为他备好了陷阱。”
陆离的手指轻轻敲击窗棂,心中暗忖:“郭典这位老朋友”的急性子和好意”,简直是神来之笔。
他这一攻,正好将董卓的注意力牢牢钉死在下曲阳城下。董仲颖,你的麻烦,现在才真正开始。”
陆离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落在了下曲阳城东那片即将成为修罗场的无影山下。
董卓精心准备的陷阱,即将迎来它意想不到的猎物,而他自己的后院,也因郭典的行动而燃起了无法控制的火焰。
一场围绕着下曲阳的致命博弈,骤然进入了不可预测的激烈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