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华城的血色尚未褪尽,朱俊与孙坚携大胜之威,马不停蹄,挥师西进,兵锋直指南阳郡治—宛城。
宛城,这座饱经战火摧残的坚城,此刻已被新的黄巾渠帅赵弘占据。
赵弘此人,与张曼成的暴烈、波才的骄狂不同。
他更象一块顽石,沉稳、坚韧,甚至带着几分阴鸷。
他深知自己接手的是怎样一个烂摊子。
张曼成阵亡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萦绕在每一个士卒心头。波才、彭脱接连复灭的消息传来,更是雪上加霜。
麾下虽有号称十馀万众,实则多是惊弓之鸟的败兵和裹挟的流民,真正能战之兵不过三四万。
而城外,是挟连破颍川、汝南、陈国黄巾馀威而来的朱俊、孙坚汉军精锐。
赵弘的选择只有一个:死守。
他将张曼成的死讯转化为复仇的悲情,利用宛城高厚的城墙和相对充足的存粮,发动全城军民加固城防,深挖壕沟,广布鹿角,囤积滚木石、金汁火油。
他严令各部谨守防区,严禁擅自出战,将宛城打造成一只沉默而危险的刺猬。
朱俊大军兵临城下,旌旗蔽日,刀枪如林。
看着城头密密麻麻、眼神麻木中带着一丝决绝的黄巾守军,以及那被加固得如同铁桶般的防御工事,朱的眉头深深锁起。
他尝试组织了几次试探性的进攻,结果不出所料。
汉军尚未靠近城墙,便遭遇了密集的箭雨和擂石打击,城头守军抵抗异常顽强,仿佛要将对死亡的恐惧和对汉军的仇恨尽数倾泻出来。
孙坚亲率江东精锐试图蚁附登城,亦在滚烫的金汁和不要命的反扑下,付出了不小的伤亡后被迫退下。
“赵弘——倒是块难啃的骨头。”
朱俊勒马于中军旗下,望着宛城巍峨的轮廓,语气凝重。
他急于攻下宛城,彻底平定南阳,向朝廷献捷,洗刷之前颍川失利的最后一丝阴霾。
但眼前的现实告诉他,强攻宛城,代价将难以承受。
他麾下虽为精锐,但连番征战,减员严重,士卒疲惫。
而赵弘,显然打定了主意要耗下去。
“将军,宛城城坚池深,赵弘闭门死守,急切难下。不若效卢中郎之法,深沟高垒,断其粮道,困死此獠!”孙坚包扎着臂膀的伤口,沉声建议。
他虽勇猛,但并非无谋,西华的惨烈登城让他深知攻坚的代价。
朱俊沉默良久,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也唯有如此了。传令,环城掘堑,立栅筑垒,广布哨探,严防其出城劫掠或突围!另,速将宛城军情飞报皇甫中郎与朝廷!”
他心中焦躁,却不得不承认,此刻强攻宛城,非明智之举。
南阳战局,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僵持。
宛城的僵持如同一块沉重的磨盘,压在朱仍心头,而千里之外的巨鹿山深处,另一场无声却更为致命的较量,也在幽暗的石窟中悄然进行。
巨鹿山,太平道秘枢。
此地是一座天然洞窟。
后经过太平道耗费无数心力,依山势开凿、修整,形成了一座宏伟地下殿堂。
如今,作为太平道黄巾总坛,大贤良师张角亲自坐镇。
与汉廷中郎将卢植,在南方的战场上较量。
粗粝的岩壁上刻满玄奥的符文,在摇曳的松明火把映照下,忽明忽暗,仿佛有生命般缓缓流动。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药石气息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沉淀了信仰与绝望的沉重压迫感。
大贤良师张角,盘膝端坐于石窟中央的蒲团之上。
他身披杏黄道袍,面容比数月前更加枯槁,眼窝深陷,唯有一双眸子,依旧燃烧着近乎疯狂的执念火焰,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
在他面前,并非寻常地图。
而是一座用泥土、碎石与染血布条堆砌成的巨大沙盘,其上清淅地呈现着九州山川轮廓以及几处正激烈燃烧的“烽火”——颍川、汝南、陈国————以及此刻焦灼的宛城。
每一次代表汉军胜利的“烽火”燃起。
张角的气息便是一阵剧烈波动,喉头滚动,似有腥甜涌上。
他身侧的地面上,几滩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触目惊心。
“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打破了石窟死寂。
张角捂住嘴,指缝间渗出乌黑的血丝。
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目光死死钉在沙盘上代表南阳宛城的位置。
那里,像征着朱俊、孙坚汉军的细小泥俑,正层层围困着代表赵弘的简陋石堆。
“张曼成、波才————”
张角的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岩石,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悔意。
对于两位心爱弟子之死,张角心痛不已。
黄巾军的前期胜利让太平道高层大喜过望,甚至认为推翻刘汉朝廷指日可待。
可随即而来的大败,彻底击碎了太平道的黄天梦。
北方战场,颍川和南阳两大重要战场接连失利,数码渠帅被汉军击杀,导致黄巾信众被屠何止上万。
可以说,胜利的天平已经不再向太平道倾斜。
甚至,隐隐显露出败迹。
张角屡次竭尽心神推演,发现黄天气运在不断衰颓,而————他的身体也因黄巾信众反噬,每况愈下。
他心中逐渐浮现一股不好的预感。
“难道,真如师尊所言————”
张角有些难以置信,他不愿相信心底的推测。
为了天下黄巾信徒,为了迎来“致太平”的世界,他如何能输?也输不起!
“卢植————卢子干,好一个围而不攻,断其粮道”!好一个深沟高垒,困死此獠”!此獠不死,南阳难安!南阳不靖,我太平道气运——咳咳咳——”
又是一阵剧咳。
他知道,赵弘在南阳的僵持,根源在于卢植在冀州稳稳钉下的这颗钉子。
卢植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不急于决战。
却如巨蟒缠身,一点点收紧,挤压着黄巾主力生存的空间,更牵制了冀州黄巾的大量兵力,使得赵弘在南阳无法获得足够的增援,不敢放手反攻,只能据守宛城。
但长久以往,必定失败!
张角知道,黄巾军虽人数众多,但毕竟不如汉廷训练的精锐,只能速胜,无法长久据守。
只要一个战略或者战术上的失败,便会如张曼成或者波才一样,被皇甫嵩、
朱俊等名将抓住机会,彻底失败,再也无法翻身。
这种围困,正在缓慢而坚定地绞杀着太平道的生机。
南阳若失,则南方门户洞开。而巨鹿若破,则根基尽毁。
时间,站在了卢植一边。
“不能再等了——”张角眼中凶光暴涨,那是一种困兽濒死的决绝,“必须打破这僵局!卢植——必须死!”
他猛地抬头,目光穿透幽暗,投向石窟深处一个静立如磐石的身影。
“二弟!”
那身影闻声而动,无声无息地走到张角面前,正是地公将军张宝。
与张角的枯槁不同,张宝身躯依旧魁伟,肌肉虬结,仿佛蕴藏着爆炸性的力量。他面色沉凝如铁,眼神锐利如鹰,周身散发着一种野性的、非人的压迫感。
经过上次洛阳的失败,他被于吉救回后,一直隐于石窟中修炼。
同时再度训练、培养一批新的“黄天力士”。
他微微躬身,瓮声道:“大哥。”
“看到南阳了吗?赵弘被朱俊所困,无力他顾。”张角指向沙盘,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急促,“而我冀州困境,根源便在卢植!此人不除,我军南北皆受制肘,气运将崩!”
张宝的目光扫过宛城,最终落在沙盘上代表卢植大营的位置。
那里插着一面小小的、却异常刺眼的汉军牙旗。
他眼中闪过一丝精明:“大哥之意,是让我去?”
“不错!”张角斩钉截铁,枯瘦的手指猛地攥紧,“于吉道长外出寻求突破,也为了追查洛阳那神秘方士的根底。寻常兵马,难近卢植中军大帐。如今我身旁,唯有你的黄天力士”,方有一线希望!”
提及“黄天力士”,张宝眼中再度燃起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
洛阳神秘方士让他知道人外有人。
却也激发出他的无穷斗志。
养好伤势之后,他倾尽心血,以秘传丹鼎之术,配合太平道禁法,加之张角和于吉的大力支持,终于在数个月内,再度淬炼出数名“黄天力士”。
而且,比上一次“黄天营”的力士更强。
他有信心,凭借这支队伍,一定能在战场上大有作为。
这些只知杀戮,且力大无穷、痛觉迟钝的“力士”,绝对是冷兵器时代,最可怕的武器。
张宝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眼神中流出一丝异样的神色。
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汉军那些兵士再过精锐,不过是血肉之躯,又如何与这些非人”的存在抗衡”。
听到张角的询问,冷酷道:“他们,已准备就绪。只待大哥一声令下。”
“好!”张角挣扎着站起,身形有些摇晃,却气势迫人。
他走到石窟一角,那里供奉着一尊模糊不清、充满蛮荒气息的土黄色神象。
他咬破指尖,以精血在神象前的符纸上飞快勾勒出繁复诡异的符文。
整个石窟的火光随之剧烈摇曳,岩壁上的符文仿佛活了过来,发出微弱的共鸣。
符咒完成,张角猛地将其按在神象底座。
一股无形的波动以神象为中心扩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