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伊珀棉再次醒来的时候,嘴里塞着甜腻的液体,黏稠的甜味渗入了齿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
他缓缓睁开眼。
头顶是层层叠叠的枝叶,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阳光挣扎着从缝隙中漏下,在林间空地上投下斑驳光影。
伊珀棉咂一下嘴,仔细回味口腔里残馀的味道。
象是葡萄糖,又不完全是葡萄糖,似乎还加了一些其他的东西,让那甜味底下泛着古怪的凉。
“这是什么?”他问。
江盏月:“毒药。”
伊珀棉眯眼笑着:“如果是毒药,我现在大概就不会醒过来了。”
风吹过庄园外的山林,搅动着层层叠叠的叶片。
伊珀棉想,是因为自己昏迷前说的那句“报救命之恩”,他才没有被直接扔出去吗?
浅杏色的眼眸流转着无害光泽,他抬眼看向江盏月:“我能活下来,也是托大小姐的福。”
半点不提正是因为眼前这位,他才会被悬挂在树上致使昏迷的事情。
江盏月不打算再搭理伊珀棉,将手中的袋装液体松开,“醒了就离开。”
伊珀棉当没听到。
在陷入僵持时,不远处传来轮椅碾过枯树叶的细微脆响,规律而平稳。
“月月,怎么在这里?”来人声音和煦,即使坐在轮椅上,挺直的脊背和流畅的手臂线条也透着一股利落。
“妈妈,”江盏月快步迎上去,低声问,“路上顺利吗?”
江念清笑了笑,眼角泛起浅浅的纹路,“还好。是你父亲说你在这里,我还觉得奇怪。”
她看向倒在地上、嘴里还叼着袋子的少年,询问道:“这位是?”
在江盏月回答之前,伊珀棉就抢先回答,话语间,他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无家可归、身世凄惨的流浪者,配上他精致却略显苍白的脸,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听完伊珀棉的描述,江念清沉默片刻,目光掠过他沾着泥污的衣角,才平缓说道:“这样啊。”
江念清手指自然搭在轮椅的扶手上,“收留外人不是小事。我个人意愿的话,可以给你一个月的试用期,但最终是否能留下来,还是由月月来决定。”
“可以吗?月月。”她温和地侧头询问。
江盏月眉眼掠过明显诧异,视线从母亲脸上移到伊珀棉那副故作可怜的表情上。
伊珀棉迅速接话:“谢谢夫人,谢谢您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见此情形,江盏月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算是默认,只是唇线抿得更紧了些。
树林间,又有一道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伊珀棉抬头看去,一个身材异常高大的男人从树影的浓重阴影中稳步走出,他的身形几乎挡住了那一小片天空投下的光。
江念清转头,语气自然地问道:“车停好了吗?海因维里。”
被称作海因维里的高大男人点头。
江念清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向家里的另一位主人简洁叙述了一遍,并同样询问道:“你觉得呢?”
海因维里面上没什么表情,也没有回答。
江念清却象是明白过来什么,重新看向伊珀棉:“那么,接下来的一个月,就拜托你了。不管最后有没有留下来,我们都会按照市场价支付你这一个月的工资。”
伊珀棉适时地垂下眼眸,声音听起来躬敬而感激,“我会努力工作的,也会努力获得??大小姐的认可。”
她是背光的,有片刻,神情有些被遮挡住。
伊珀棉垂下眼眸,“好的,夫人。我会努力工作的。”
他偷偷瞥向江盏月,她神情平淡,只是同样在静静地注视着他。
两人视线不过短暂接触,江盏月便自然地收回目光,伸手握在轮椅的后推手柄上,“外面风有些凉,我先送你回去休息。”
几人先行离开。
伊珀棉将袋里最后一点液体吸完,才慢吞吞地站起来,拍了拍沾在裤腿上的草屑和泥土。
就在这时,他听见前方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可以。”
象是现在才反应过来,回答刚才江念清的问询。
而他身边的两个人,神情如常,仿佛这延迟的应答再自然不过。
伊珀棉:“?”
他突然对自己的决定产生怀疑,在这个家里工作,真的是正确的决定吗?
半夜,庄园陷入死寂,唯有山风不知疲倦地掠过屋顶和高窗,发出呜呜的咽鸣。
伊珀棉却突然睁开眼睛,他听见外面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
他悄悄翻身下床,偷偷将门隙开一条缝。
阴冷潮湿的空气立刻钻了进来。
走廊尽头,一个白色的身影提着盏散发着幽微光芒的煤油灯正缓缓移动。
伊珀棉勉强定了定神,将房门稍微开大一些,老旧的门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白色身影注意到了,缓缓转过头来,冷白的肤色在光下显得有些透明,另外半边脸则完全隐没在浓稠的黑暗里。
伊珀棉终于忍不住开口:“如果只是为了防备我,也不至于这样牺牲自己的睡眠时间。”
门外的人,正是江盏月。
闻言,江盏月仅仅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就继续走动着,脚步轻盈得几乎没有声音。
伊珀棉尤豫了一下,拖着还有些虚浮的脚步,跟在她身后。
江盏月推开通往侧厅的门,晚风立刻灌了进来,吹得她手中的灯火焰猛地摇曳了一下。
她没有停留,继续往外走,身影融入了门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中。
伊珀棉就这样看着她在房屋周围走动,那点微弱的灯光在漆黑的庭院里明明灭灭。
他跟不上,也摸不清外面的情况,就老实地待在门口等待。
月光通过门廊一侧的彩色玻璃窗,在地板上投射出扭曲斑烂的光块。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伊珀棉的腿脚都有些发麻,门外终于再次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江盏月回来了。
她看到依旧杵在门边的伊珀棉,脚步一顿,“在这里干什么。”
伊珀棉声音含笑:“当然是等你呀,外面不安全的,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以负责晚上的巡逻工作。”
江盏月面无表情地走近,抬手捏了捏伊珀棉的骼膊,凉嗖嗖地说:“棉棉。”
只是陈述句的语调,但伊珀棉莫明其妙地听出了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