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昂对药神孙思邈的传说也有所耳闻,这位南北朝时期就已经名动朝野和乡里的道家神医,大医精诚,有人说他活了一百多岁,有的人说他活了一百二十多岁,还有的学者考证说他活了一百六十多岁。
这位孙神医不仅替李二皇帝等皇家贵族治病,不管贫富老幼、怨亲善友,都一视同仁,无论风雨寒暑,饥渴疲劳,都求之必应,是大唐的一位传奇人物。后世的“同仁”,也成了医者的大德,有医院取名“同仁”。
听说乔小妹是孙思邈的弟子,陈子昂一番探寻,追问乔小妹医术的来历:“你的师傅果真是药神孙神医?”
“恩,我跟孙真人学过几年医理。我不是来添乱的,你和最疼我的哥哥都上了战场,我一个人不想呆在洛阳了,整日去参加那些无病呻吟的诗会,看着那些只知走马章台的纨绔子弟,大献殷勤,我也很不开心…我只想亲眼看看你诗里写的‘雁山横代北,狐塞接云中’的景象,想看看你和哥哥做的那些安邦定国的大事……大男儿当如是!”
乔小妹对陈子昂说:“其实,女子也可以上战场的。我会针灸、会辨识草药,会包扎伤口,孙真人的《千金要方》、《千金翼方》我都抄录过的……我能帮上忙的!”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脸颊上飞起两抹动人的红晕,如同初绽的桃花,最后几个字几乎低不可闻,却清淅地钻入了陈子昂的耳中:“其实,我更想……来看看你。”
贞观盛世之后,高宗多病,天后武曌君临天下已有多年,初唐风气开放,女子地位不同前朝。民间多有女子抛头露面,经营生计,甚至宫中亦有女官参与机要。真不缺少这般敢爱敢恨、勇于追求心中所想的奇女子。
少女思春,情愫暗生,一旦主动起来,那份摒弃了矜持与算计的纯粹勇敢,往往让习惯了权衡利弊的男子都自愧不如。
陈子昂只觉得心头被那最后一句低语狠狠撞了一下,理智仍在挣扎,试图查找着合理的借口:“可是,小妹,边塞苦寒,绝非洛阳可比。风沙扑面,饮食粗糙,居所简陋,你一个女孩子家,生活起居,诸多不便……”
“我能吃苦!你看,我这不是一路几千里不也好好到了这里?”乔小妹语气坚决,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反正我是不会回去的。你和我哥看着安排吧。”
陈子昂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下来:“既然来了,暂且住下吧。我会给你安排一个安全的住处,对外便称…称是我远房表弟,家中出了变故,前来投奔。但你需答应我,不可随意在军营里走动,必须听从安排。”
乔小妹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连忙点头:“恩!我答应!我一定听话,绝对不给你和我哥添麻烦!”
就在这时,躺在简陋床榻上的敬晖,喉咙里发出一阵轻微的咕噜声,胸膛在薄被下起伏的幅度似乎明显了一些。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脖颈,发出一声压抑着的、带着痛楚的呻吟,随即,那双紧闭了许久的眼睛,睫毛剧烈颤斗了几下,终于挣扎著,勉力睁开了一条缝隙。
“……水……”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微弱几不可闻的气音。
“哥!病人醒了,你们进来吧,给他喂半碗水!”乔小妹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敬晖的动静,她立刻转身,面向帐帘方向,清脆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的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营帐外那看似平静、实则各怀心思的凝固气氛。
她的话音未落,早已等侯在外的乔知之,几乎是应声而动,率先掀帘而入。紧接着,魏大、陈玄礼,以及苏宏晖等人,也鱼贯而入,瞬间将这本就不算宽敞的营帐,填得满满当当。
空气中,方才刺络放血留下的淡淡腥甜气尚未完全散去,与苦涩的草药味、营帐本身携带的皮革膻味、以及众人身上带来的尘土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而令人印象深刻的前线“病坊”味道。
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牢牢钉在那个已然褪去宽大士卒号衣、只着贴身素色中衣,更显身形纤细单薄,眉宇间却毫无寻常女子怯懦之色的身影上。
她方才那手起针落、果断决绝的放血手法,那面对涌出的暗红血液而眼神不变、稳如磐石的镇定,已然象一道无声却耀眼的闪电,劈开了帐中除乔知之以外所有人的固有认知。
魏大那张憨厚的脸上,嘴巴微张,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近乎呆滞的难以置信;陈玄礼眉头紧锁,惯常古井无波的脸上,审视的目光中带着军人对超出常理之事本能的警剔与探究。
就连刚刚苏醒、虚弱得连转动脖颈都困难的敬晖,虽视线模糊,眼角的馀光也竭力地、带着深深的感激与困惑,投向这个将自己从鬼门关前硬生生拉回来的“女神医”。
乔知之站在妹妹身侧,深吸了一口气,上前半步,恰好站在陈子昂与乔小妹之间,这个姿态既象是在向陈子昂等人解释,又象是在为妹妹提供一丝无形的支撑,他的嗓音里混杂着一种很骄傲的情绪:
“伯玉,”监军乔知之环视一周,声音沉稳而清淅:“小妹并非你们所想的那种,只知深闺绣花、调弄脂粉的寻常女子。她所擅长的,也非是吟风弄月、伤春悲秋的诗词,而是银针药石,活人性命之术,是孙思邈孙真人亲传的济世之道!”
乔知之眼中闪过一丝回忆的光芒,继续道,语气渐渐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敬佩:“小妹自幼便对此道展现出异于常人的痴迷与天赋。家父起初亦觉惊世骇俗,有违闺训,曾严加管束,奈何小妹心意之坚,性情之执拗,远超我等预料。”
这大小姐的执拗,陈子昂算是领教了,不过这不算缺点,这种精神也可以叫“专注”。
“她可以整日泡在府中辟出的那片小小药圃里,不惧泥泞,亲手栽种、辨识百草,对每一株植物的药性了如指掌;可以抱着前朝《神农本草经》、《黄帝内经》乃至一些生僻的医家典籍,彻夜不眠,孜孜以求。”
乔知之的声音略微提高,“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后来机缘巧合,她竟有幸得蒙药王孙真人青眼,破格收录门下,成为其晚年亲传的关门弟子之一。此事,即便在我乔家,知晓者亦寥寥无几。”
“她的师傅真是药神孙思邈!”陈子昂听了乔知之的话,震惊不已。
他知道乔知之从不会说谎,这世界还真小,玄奘和尚的弟子,药神孙思邈的弟子,都让他碰到了?
命运的齿轮如此转动,这真是天将降大任于陈子昂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