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信城主府议事厅内,郭嘉那点破“失势”之危的冰冷馀音,仿佛还在冰冷的青铜灯盏下、悬挂的巨大幽冀地图前回荡,像淬毒的针,深深扎进每个人的心尖。
那沉重的死寂尚未完全蔓延开,陆鸣猛地一拍硬木长案,“砰”的一声闷响,如同在压抑的油锅里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时不我待!”
陆鸣的声音斩钉截铁,眸子里最后一丝尤豫被冰冷的决然取代:
“再坐视下去,等张角那杆黄旗彻底倒下,下一个被架上烤炉,被天下大势碾碎的,就是你我,就是我山海七郡基业!
奉孝,志才,坐山观虎斗的局破了,那就换我们来做捕食的鹰犬!
子泰,领内一应内政维稳,由你主掌,务必稳如磐石!
幼平,领内军备、戒严、防范宵小,交给你!汉升,点一千【玄凤羽卫】,备好一人三马,半个时辰后,西门候命!”
命令下达,阳信城这架看似平静的庞大机器瞬间发出了刺耳的齿轮绞合声,进入了最疯狂的运转状态。
沉闷的脚步声如骤雨敲打石板,精锐甲士迅速集结;战马的嘶鸣与蹄铁叩击地面的铿锵声撕裂了夜的寂静;粮秣、饮水、替换马匹被流水般搬运到位。一种山雨欲来的紧迫感,压得城中军民心头沉甸甸。
半个时辰刚过,西门轰然洞开。
陆鸣一身劲装外罩轻甲,在千名同样轻装简从却杀气内敛的【玄凤羽卫】精锐簇拥下,如同一支离弦的紫色利箭,卷起漫天烟尘,射向西方的沉沉暮霭。
队伍最前,两员大将如同开锋的神兵:黄忠须发戟张,玄铁长弓横挂鞍侧,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前路;高览则如沉稳的山岳,手按重刀刀柄,魁悟的身躯在马背上稳如磐石。
千骑奔腾,一人三马轮换不休,马蹄践踏大地的轰鸣声连绵不绝,昼夜不息,掠过山峦,踏过荒原,穿过州郡边界的险隘。
风餐露宿,人疲马乏,但那股向西的决然意志,却如同烙印般刻在每个人的眼底。
整整七日七夜的亡命奔驰,竟硬生生让这支精悍的小队,奇迹般地撞入了凉州地界一一安定郡。
尘土尚未落定,远方便有更大的烟尘滚荡而来。
一杆熟悉的“董”字大迎风招展,旗下,正是亲自率部赶来的董卓!
他身躯依旧魁悟如黑熊,明光铠在凉州粗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但比数月前充州溃败时更多了几分沉稳与收敛的锋芒。
在他身旁,谋主李儒依旧枯瘦如竹,眼神却越发深邃精明。
更令陆鸣目光一凝的是,迎接队伍中肃立的两人一一正是早一步抵达凉州,并与沮授一同负责与董卓前期斡旋的山海重臣,山海领军师祭酒沮授,以及曾于亢父河边救下董卓、如今更显精干的黄叙!
泪授在人群中,对着风尘仆仆的陆鸣微微颌首,脸上带着一丝完成使命的沉稳。
“哈哈哈!陆老弟!山高路远,一路辛苦了!”董卓声音洪亮,大笑着上前,那份发自内心的热情与在充州时的狼狐颓唐判若两人,“多亏老弟在亢父伸手拉了我一把,又让泪先生和少将军送来救命粮!老董我还没好好谢你!快,城中已备下薄宴,为老弟接风洗尘!”
安定郡城,虽不及洛阳繁华,却也透着边塞重镇的粗犷与肃杀。
接风宴席设在一处坚固的石堡内,案几上牛羊肉堆积如山,烈酒香气四溢。
席间气氛热烈,董卓及其魔下将领郭、李催等轮番敬酒,言语间对陆鸣在充州的援手和持续的粮食支持感激不尽。
黄忠沉默少言,但偶尔举杯回敬,自有名将威仪。
高览则应对得当,不失礼数。
陈到如磐石般护卫在陆鸣身侧不远,黄叙则与西凉将领低声交谈,交换着边疆战事的情报。
李儒与泪授眼神时有交汇,无声地交流着更重要的信息。
酒过三巡,宾主尽欢的表象之下,心照不宣的默契已然达成。
董卓大手一挥,亲卫屏退左右,石堡大厅的门户重重关闭,只馀下内核数人。
董卓率先开口,语气郑重了许多:
“沮授先生带来的粮食,一百万石整,已悉数入库,解了我凉州燃眉之急!
至于战马交易,某绝不食言!
一万匹黄金级的凉州大马,已是老弟囊中之物,明日即可点验交割!
此后,一万匹白银级战马换一百万石粮食,一万匹黄金级战马换一千万石粮食,按月结算!
只要老弟的粮食跟上,每月一万匹黄金马,我董仲颖保证如数奉上!
运输之事,自有我凉州铁骑押送!”
他拍了拍胸膛,金石之音铮然:
“老弟上次援手之恩,加之此次粮食活命之义,老董我铭记在心!
在此立誓,欠你陆鸣三个人情!
日后但有驱策,只要不伤及我凉州根本,董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绝不推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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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鸣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拱手道:
“董公言重了,守望相助本是应有之义,何况我山海商路畅通,些许粮食能换得董公魔下这冠绝天下的凉州战马,是陆某占了大便宜。”
他话锋一转,笑意敛去,眼神变得锐利如刀,直刺董卓:
“董公,此一行,千里风尘,非为叙旧,更非仅为交易。
粮草之忧,想必是董公心头大石。
凉州苦瘠,仰赖中枢输粮本就是常态。
如今灾荒连年,朝廷自顾不暇,董公在充州损兵折将后重振旗鼓,招兵买马,所需粮秣更是海量。
此次陛下号召天下共讨张角,董公却只遣华雄将军领两万西凉铁骑应景,董公亲自坐镇凉州,这不正说明,粮秣短缺已严重制约董公提大军赴中原争锋了吗?”
董卓笑容微敛,李儒的眼神也沉静下来,他不动声色地捻着胡须,显然陆鸣点中了关键要害。
陆鸣没有停顿,声音如同金石交击,掷地有声:
“陆某此来,是要与董公结盟!
结成兄弟之盟,守望相助,祸福共担!
今日,我陆鸣便先奉上诚意一—五千万石粮食!”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即使是一向沉稳的李儒,眼皮也忍不住剧烈跳动了一下,董卓更是壑然睁大了那双豹眼,一股灼热的呼吸喷涌而出。
“这五千万石粮食,非是交易,是我山海领赠予盟友董公,助董公一解燃眉之急,无需董公任何承诺即刻便付!
要的是董公能再无后顾之忧,尽起凉州虎狼之师,堂堂正正添加这场围剿太平道、瓜分冀青的盛宴!”
陆鸣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董卓:
“事成之后,董公要找那何进雪兖州坑杀之恨,报金乡之仇,甚至清算某些刻薄寡恩之人,陆某与山海领绝不阻拦,反乐见其成!
陆某唯有一点所求一一董公在找何进清算旧帐、收拾那些过河拆桥之辈时,烦请顺手替陆某解决两只碍眼的跳蚤一一辽东公孙度和右北平公孙瓒!
此二獠趁中原大乱,私自引兵越境,意图染指冀青战功,其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
陆某在幽州之地,亦可为董公复仇之举提供必要的便利与支持!”
他顿了一顿,抛出最后的重磅承诺:
“此为一次相助。至于日后,董公放心,我山海领与凉州兄弟之盟既立,粮食信道永不断绝!
陆某保证,未来每月,至少向董公提供一千万石粮食,用于稳定凉州民生,供养董公雄兵!
从此,凉州再无粮草匮乏之忧,董公可放手纵横天下!”
石堡内一片死寂,只能听到董卓粗重的呼吸声。
五千万石!每月至少一千万石!
这几乎是解除了卡在他咽喉最致命的绳索,给了他重掌百万雄兵的底气!
而要求仅仅是,在日后清算必死的仇敌何进一伙时“顺手”解决两个在董卓眼中被推出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边郡蠢货!更别提山海领还承诺提供便利!
李儒眼中精光爆闪,迅速对董卓不着痕迹地用力点了一下头,那眼神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肯定一一这买卖,太划算了!
简直是天降横财,助董卓破局!
“哈哈哈一一!!!”
董卓爆发出震天的狂笑,声震屋瓦,巨大的喜悦和积郁已久的愤薄似乎都要在这笑声中宣泄出来!他猛地站起,魁悟的身形投下巨大的阴影:
“好!好一个兄弟之盟!好一个陆鸣!痛快!此盟,我董卓接了!”
话音未落,他竟一步跨过案几,走到大厅中央,对着陆鸣单膝轰然跪下!此等大礼,在董卓身上,数十年未有!
“皇天后土在上!”
董卓的声音如同滚雷,带着边塞汉子特有的剽悍与狠厉:
“今日,西凉董卓,与幽州山海陆鸣,义结金兰,永为兄弟!
不求同日生,但求同富贵,更当同血仇!
凉州刀锋所指,即为山海兄弟之敌!山海箭矢所向,我凉州铁骑必踏为粉!
日后凡陆鸣兄弟所请,董卓万死不辞!凡负我兄弟者一一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刀,刀光森寒,竟狠狠劈向旁边厚重的硬木案角!
“啦一—咔!”
刀锋入木深达尺许,整块巨大的桌角应声而断!
“——尤如此案!!”董卓须发皆张,声若雷霆,浓稠的西凉烈酒被他倾倒于断案之前,浓烈的酒气和血腥气(刀气所引)瞬间弥漫开来,“此誓,苍天可鉴,厚土为证,董卓若违,天地共诛之,人神共弃之,身死道消,基业成灰!”
血红的誓言融入酒水,渗入大地。
陆鸣深吸一口气,眼中也闪过一丝决然的精光,上前一步,同样郑重起誓。
凉州干燥的风吹过石堡缝隙,带着金铁与尘土的气息。董卓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烈焰和对未来的无限野望。
有了山海领这泼天的粮食供应和潜在的盟友助力,他蛰伏的利爪终于再次磨砺锋利,只待时机成熟,便要撕裂中原的天空。
公孙度、公孙瓒?那不过是即将被这狂暴车轮碾碎的第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
何进,还有那洛阳龙椅上的小儿董卓嘴角咧开,一丝狞的快意爬上面颊,属于他的时代,绝不会就此终结!
陆鸣望着那断掉的案角,感受着董卓那滔天的恨意与决心,心中也是微微一松。
幽州北境那两个即将引爆的隐患,陆鸣找到了破局的方向,指向了他们本也该去的敌人。
山海领获得了铁杆盟友,一个狂怒但可靠的“打手”。
凉州与幽州两股力量,在这片混乱的棋局边缘,以一种惊人的方式,结为同盟,未来的天下大势,又添了一重难以预测的变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