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紧绷的弦,仿佛随时会因过度的疑虑而断裂。
郭嘉斜倚着冰冷的紫檀椅背,手中那份还带着水汽与墨渍的【冥府卫】密报并未完全展开,只是用几根苍白的手指按在几处关键位置一一无锡、吴县、乌程、阳羡、馀杭、钱塘、海盐。
他素来慵懒含笑的眼底,此刻却是一片罕见的、深不见底的凝重。
“主公,诸位,”郭嘉的声音不复往日的清亮,带着一丝探查真相却触及迷雾的沙哑,“【冥府卫】最新急报。严白虎的动作更不对劲了。”
他的手指重重敲击在沙盘上代表无锡的位置:“无锡城的主力,最后一股已完全撤走,去向明确一一阳羡!守备力量,几乎仅馀维持治安的郡兵!”
手指滑向代表吴县的棋子:“吴县亦有大量部队,沿太湖西移,目的地,乌程!”
最后,指尖在沙盘东南角馀杭、钱塘、海盐三城上方缓缓划过,留下无形的寒芒:“此三县的粮草、军械库、甚至稍有家底的富户大户,已被席卷一空!搬运队伍,一路烟尘,方向同样是一一乌程、阳羡!”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起伏带起一阵压抑的咳嗽,声音却愈发沉冷如铁:
“严白虎正在将其掌握的所有战争潜力一一部队、物资、人丁,不计代价地向吴郡纵深腹地的乌程、阳羡两地集中收缩!
态势之坚决,速度之迅猛,远超我军此前判断!其摆出的架势,分明是要在内陆的乌程、阳羡一线,与我军进行最终决战!”
大厅内死寂一片。
这份清淅、连贯却完全违背常理的情报,象一股寒流瞬间席卷了在场所有人一程昱眉头锁死,眼中精光疯狂闪铄,似在推演各种可能:
张昭捻着胡须的手指微微用力,骨节泛白;
张、臧晏等依附势力的代表面面相,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疑:
而如高览、周泰这般悍将,虽未说话,但紧抿的嘴角和紧的拳头,透露出他们胸中翻涌的不仅是战意,更有巨大的不解。
“五百馀万且多是步卒:”程昱终于开口,每个字都象从齿缝里挤出,带着冰冷的质疑,“缩进深山?摆开阵势决战?”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沙盘前,苍老却锐利的目光扫过吴郡那片被标记为“乌程”、“阳羡”的局域,最终落回严白虎最初据守的繁华内核区:
“太湖之滨的吴县,锡澄之间的无锡,皆为水陆要冲,城坚池深!
若其依托此处与我军硬撼,虽有败绩之险,至少还算是利用地利做困兽之斗,试图拖延消耗我锐气。此乃常理!”
他的手指猛地指向那两处内陆腹地“乌程、阳羡?地处山间盆地,交通远不如吴县、无锡!
我军拿下娄、毗陵、曲阿,便能轻易切断其与海上联系。
放弃所有沿海、滨湖重镇,将五百万大军龟缩于此等纵深内陆?
这非但不是扬长避短,简直是自断羽翼!掘地为牢!严白虎疯了不成?!”
郭嘉放下密报,嘴角勉强扯出一丝没有笑意的弧度:
“这正是最让人看不透之处。冥府卫回报,撤退并非溃逃,而是有序进行,沿途甚至有部队在缺省地点设置路障、破坏非关键道路进行迟滞。
其内核力量、财货并未在转移中遭受明显损失,显然是严整有序的收缩。”
他看向面无表情的陆鸣:“主公,严白虎其人,绝非智勇超卓之辈。
其魔下谋主,亦从未有过能布下此等诡异布局之名声。
这不符合他穷途末路、拼死一搏的莽撞,更非知难而退、遁入深山的怯懦!
其内部必有变故!我等怀疑
》
郭嘉的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将众人心头萦绕不散的猜测点破:
“疑有高人幕后操盘!目标,恐非只为击退我军,而是妄图以此诡异态势诱使我军深入,行绝杀之局!”
厅内的压力陡然倍增。
未知的阴云比明面上的强敌更令人心悸。
“孙坚?!”臧晏忍不住低呼,“除了他这只缩在丹阳舔爪牙的老虎,还有谁能给严白虎这般底气?让这莽夫如此孤注一掷?”
“孙坚动向不明,丹阳防线依旧森严,未动一兵一卒向吴郡。”
郭嘉摇头:“冥府卫未发现大规模孙氏力量离开丹阳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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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难道真得了什么我等全然不知的外力倚仗?其他州郡秘援?还是某个隐世不出的世家豪门?”
所有的猜测都指向一个方向:陷阱!一个被精心布置、且让严白虎有迷之自信能坑杀山海领精锐的死亡陷阱!
无数念头在众人脑中碰撞、回响。
不是山海人自持甚高,山海铁军自横空出世以来,多少次以少胜多、击溃数倍之敌?
淮水之畔,铁蹄踏破数倍于己的下邳精锐;海港城下,舰队碾碎过野心家联合的百千帆!
那些被踩在脚下的数字,此刻都化作巨大的疑问,重重叩在心门一一严白虎区区五百馀万战力远逊的步卒,凭什么敢如此笃定能在这“布袋阵”里吃掉山海精锐?!
况且前前后后、明里暗里严白虎跟山海领都已经碰过几回了,什么时候沾过一丝便宜?
“情报已动用了最高级的渠道,暂无‘外力’的具体佐证。”郭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那操控者的意图隐蔽得太深,时间也太短了
”
沉默笼罩着军议厅。
时间仿佛被拉长,只有烛火不安的跳动映照着每一张凝重思索的脸。
沙盘上的乌程、阳羡两处地域,仿佛化作了噬人的巨口,散发着令人室息的诡异。
一天后。
主厅内气压依旧低沉。
一夜过去,追加的【冥府卫】讯息如石沉大海,没有带来任何关于“外力”、“高人”的确凿线索。
严白虎后撤的速度似乎更快了,其内核力量集结于乌程、阳羡的格局已然完全成型。
他就象一头决绝的困兽,将所有的血肉骨骼都堵在了最后的巢穴前。
陆鸣负手立于巨大的南向海窗前,海天潦阔,但他的目光却投向了南方那片迷雾重重的山川。
整整一天的等待,已是他耐心的极限。
郭嘉带着几分无奈,再次确认了情报:“主公,乌程、阳羡方向,依旧无异常兵力、
物资的异动情报传回。严白虎似乎真的将所有赌注都押在了那里。”
陆鸣缓缓转过身,脸上最后一丝等待的跨被一种冰冷的决断彻底取代。
那目光扫过厅内众人,像锋利的战刀刮过甲胃。
“等?”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淅得震动着每个人的耳膜,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晒笑,“一天了,迷雾依旧是迷雾。再等下去,莫非等他严白虎在乌程建起第二座海港不成?”
他一步踏回巨大的吴郡沙盘之前,玄色大擎无风自动,一股悍烈无匹的铁血气势轰然腾起,瞬间驱散了厅内所有的阴郁猜疑,
那是一种创建在无数次胜利淬炼之上、绝对实力的自信!
“严白虎以为退守深山,摆出背水一战的姿态,便能吓阻我山海铁蹄?”陆鸣的指节重重敲在代表曲阿的黄忠部上,激起微微沙尘,“他不知道,无论他有何倚仗,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挣扎皆是虚妄!”
他的目光锐利如电,锁定阳羡和乌程,声音陡然变得斩钉截铁,如同金铁交鸣:
“传本侯帅令一一”
“曲阿黄忠、太史慈、陈到部,即刻拔营!目标一一阳羡!”
“无需顾忌侧翼!严白虎既缩首于巢穴,便无甚可虑!给我以雷霆之势,碾碎严白虎部署在阳羡的所有抵抗!踏平道路,凿穿他的心脏前哨!”
他的手掌如同战斧,骤然劈向代表娄县的主力方位,最后狠狠砸在沙盘上代表吴县的棋子所在,厉声喝道:
“本侯亲率典韦、周泰、韩当、蒋钦部,即刻出娄县!目标一一吴县!”
“高览领本部铁骑为先锋开路,限一日之内,兵锋抵达吴县城下!
我倒要看看,那姓严的贼酋在吴县城里能布下什么天罗地网!
他若以为缩回乌程就能逃过一劫,那我就先砸烂他富丽堂皇的老窝!”
最后的命令,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与无边霸气:
“既然他严白虎妄想在内陆绝境与我决战,那本侯就如他所愿!”
“一战!彻底碾死这只自以为藏入深山便能苟延残喘的老猫!”
“大军即刻开拔!此役一—不留馀寇!”
“喏一!!!”
压抑到极限的战意瞬间被点燃、引爆!程昱眼中精光暴射,郭嘉苍白脸上闪过一丝释然与燃烧的光芒,张昭捻须的手终于松开。
张、臧等人脸上迷茫尽去,只剩下对主君无匹信心的敬畏与狂热。
高览、周泰更是拳头捏得咔吧作响,典韦喉咙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野兽咆哮般的闷哼,眼中腾起嗜血的战意。
车令如惊雷炸响,瞬间传遍三座前沿边城。
铁蹄踏碎清晨的宁静,沉重的军靴声如浪涛轰鸣,船浆划破长江、太湖的水面。
山海领这台庞大、高效的战争机器,终于不再理会那深藏于山脉腹地的迷雾陷阱,驱动起最狂暴的齿轮,挟裹着碾碎一切的威势,向着严白虎最后的“堡垒”,滚滚而去!
战争的巨兽已经苏醒,它要用纯粹的、无可匹敌的力量,撕开所有伪装,踏碎一切迷障,终结掉这只盘踞吴郡、妄图借山势水形负隅顽抗的垂死之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