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最后一场朔风卷过山海领卸货码头,却吹不散此处凝聚的如山铁意。
巨大的泊位已被清空,森然列阵的并非商船货垛,而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钢铁舰一十艘宛若海上堡垒的八阶【五牙战舰】居中嘉立,其轮桨深藏,包铁船壳在晦暗天色下泛着乌沉沉的冷光;簇拥其侧的,是二十艘七阶【车船】与五十艘六阶【楼船】,梳杆如林,刺破铅灰的苍穹;最外缘,则是黑压压一片、如嗜血鲨群般的二百艘五阶【】,
撞角挣狞。
整个舰队,如同一只收敛爪牙、蛰伏深海的洪荒巨兽,静默中蓄满毁灭的力量。
陆鸣立于中心旗舰“镇海号”高耸的楼,玄擎猎猎,下方是肃立甲板的三十万山海精锐。
他们刚从本土的短暂休整中抽身,甲胃擦去浮尘,刀锋磨至最利,眼神沉凝如渊,经历过淮水血战的肃杀之气在沉默中弥漫,压得码头铁链的低微呻吟几不可闻。
“将士们!”
陆鸣的声音不高,却似洪钟般穿透海风,直抵每个士卒耳中:
“淮水壁垒已成,钉死了下邳老狗的喉咙!然东南大地,尚有宵小盘踞吴郡,祸乱一方!今日开拔,荡平吴郡,非为屠戮,乃为秩序!为我山海治下万民一一开太平!”
他没有激昂的呼号,言辞简朴如锻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千钧分量:
“目标一一吴郡!斩除严白虎,服孙文台!
没有盛大的告别,没有多馀的灯光。舰队在深沉夜色与弥漫的海雾掩护下悄然离港。
庞大的船队仿佛有生命般,紧贴着海岸线复杂的暗影与潮汐流向,巧妙地绕开所有商旅频繁的主航道和潜在眼线节点。
水手与士兵的动作精准无声,舰船间传令皆用手势与低沉的号音,连锚链起落都被特制的麻布层层包裹。
数日之间,这支足以踏平一郡的毁灭性力量,便如同沉入深海的巨鲸,无声无息地从各方势力的监视网中彻底消失。
当海港城内的细作们还在为舰队“例行巡航减少”、“粮秣消耗略有波动”等无关紧要的消息疑惑不已时,死神已然降落在吴郡的海岸线!
黎明微熹,毗陵城守军在睡眼中被天海相接处汹涌而来的黑色浪潮惊得魂飞魄散!
几乎同时,北岸娄县城头的哨塔也发出了撕心裂肺的警锣!
山海大军主力竟如鬼魅般,未经任何预警,便已兵临城下!
陆鸣坐镇“镇海号”,指挥若定。
北路:以黄忠为帅,太史慈为先锋,指挥包含陈到【白锐士】、高览【黄鸾飞骑】
在内的步骑混合精锐,辅以部分【车船】、【幢】,直扑长江北岸娄县!水陆并进,攻势如潮!
南路:陆鸣亲率主力,包含典韦【黑焰虎贲】、周泰【紫鸾虎贲】、蒋钦水师【丹霄河卫】及大量山海锐卒,以舰队内核火力为后盾,目标一一南岸要冲毗陵!
两路攻势,皆迅猛如电!
娄县守军目睹庞大的舰群冲滩,黄忠的【玄凤羽卫】箭矢如飞蝗般压制城头,太史慈部精锐如猛虎下山般涉水登岸,心中那点微末的抵抗意志瞬间崩溃。
城门在攻城槌撞击下呻吟倒塌,大军涌入,预想中的巷战抵抗却踪影全无!
毗陵水门被蒋钦水师轻易突破。城内零星散乱的守卒如同被驱赶的羊群,稍作抵抗便竖起降旗,攻城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
周泰甚至一拳轰在空荡荡的城门洞石壁上,郁闷地吼了一声:“直娘贼!人呢?!”
两路大军,一日之间,两座重镇“克复”!
胜利的轻松很快被冰冷的现实取代。
当太史慈率领的北路精锐冲入娄县府库,所见只有空旷如野的巨大仓!
几粒散落的谷粒在积尘中滚动,巨大的空间里弥漫着绝望的腐朽气息。
武库内货架倒塌,精铁兵甲、弓弩箭矢尽数被搬空,只馀下笨重无用的残破甲胃和断裂的矛杆。
同样的情况在毗陵上演。
水寨空空如也,仓连根老鼠都不剩,富户宅邸朱门洞开,庭院凋,值钱的金银细软、仆役管家消失得一干二净。
留下的,是近百万面黄肌瘦、眼神绝望如枯井的百姓。他们蜷缩在街头巷尾,在凛冽春寒中瑟瑟发抖。
婴儿在母亲干的怀里发出微弱的啼哭,老者倚在冰冷的墙角,生命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
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巨大的城池宛如一个被抽空了生气、正无声等待死亡的巨人。
饥饿的味道,浓重得令人室息。
陆鸣站在娄县残破的城楼上,望着城下这一片地狱般的景象,面容沉静如铁,眼底却有寒芒凝结。
郭嘉立于身侧,指尖无意识地摩看光滑的酒葫芦,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凝重。
“主公,好一个空城毒计!”郭嘉的声音带着锐利,“严白虎自知娄、毗陵,乃至曲阿,皆是弃子,守之无益。他反其道而行,倾尽所能搬空一切可用之物,连根拔走地方豪族士绅,独留下这百万张待哺之口丢给主公!”
他指向城下挣扎求生的百姓:“这些子民,严白虎视若草芥,任其自生自灭。
用意无非三:
其一,最大程度保存自身有生力量和物资;
其二,留下巨大包消耗我军粮秣,拖慢我军推进脚步其三,也是其最狠辣处一一若我山海领处置稍有不慎,或罔顾百姓饥瑾,苛待或驱逐之,则必失吴郡民心,屠城恶名将紧随主公之身,此乃诛心之谋,借主公之手自毁根基!”
陆鸣目光扫过那些绝望的眼神,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严白虎视吴郡子民如刍狗,我山海盟却视其为未来之民!其行虽毒,却是将吴郡民心拱手送予本侯!”
他霍然转身,对着亲卫发出急促而清淅的命令:
“传令:急告南线蒋钦、周泰!主力继续压向无锡,震严白虎内核!
然,即刻分出两万【紫鸾虎贲】精锐为骨干,辅以五万步卒,组成偏师,由周泰亲统,急行军直扑曲阿!
务必一战而下,扼住此要冲!”
“飞鹰传讯海港城!命张昭、程昱统筹:
调动所有可用的【楼船】、【车船】及大型商船!打开广陵、海港府库!
无上限征调粮秣一一粟米、豆饼、盐巴、腌菜
凡可果腹之物,尽速装船!组建最大规模运粮舰队!”
“目标一一曲阿、毗陵、娄县三城!第一批救命粮,限五日之内,必须抵达三处港口码头!延误者,军法处置!”
命令如疾风般席卷而出。
山海领庞大的战争机器轰然运转,从后方基地到海上运输,争分夺秒。
陆鸣目光投向远处严白虎主力盘踞的无锡、吴县方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笃定的弧度:
“严白虎可以不把这三县百姓当人,陆某做不到。并非妇人之仁!
严白虎留下多少烂摊子,都终将成为本侯治下的基石!
他此番抽粮弃民,确能阻滞我脚步数日,耗费我粮秣无算。
然,这三城百姓的命,他视作消耗之沙砾,本侯视作收获之基石!”
郭嘉眼底也闪过一丝了然:
“主公明断。严白虎看似拖延了时间,却也亲手将我山海领的仁义招牌钉在了吴郡百姓心头。
多耗些粮,多费些时日,换百万民心归附?这买卖划算!”
他抿了口酒,眼神愈加深邃:“不过此等洞悉人心、善用民的阳谋,环环相扣,狠辣精准,绝非严白虎那莽夫匹夫所能谋定。
恐怕江东那位折了爪牙却犹存野心的猛虎一一孙文台,其影已现矣!”
陆鸣眼中厉芒一闪:“奉孝所虑极是。
严白虎与孙坚需时间准备?好,本侯便‘遂其心意’”,暂缓攻势!
命大军于三城暂歇!然一—”
他看向郭嘉,声音带看刺骨的寒意:
“【冥府卫】一一全盘发动!所有眼线,所有暗渠,潜行渗入无锡、吴县、丹阳腹地!
不惜一切代价,务必探明严白虎、孙坚到底在暗中准备何等杀招?在何处伏兵?何种诡计?囤积军械粮秣于何处?准备何时发动?
事无巨细,三天之内,我要拿到他们的底牌!”
“喏!”
阴影中似有气息应声而逝,无形的暗网向吴郡、丹阳深处急速蔓延。
与此同时,山海大军依令驻扎。
军队化身秩序之手与赈灾先锋。
土兵们协助搭建粥棚,分发军粮维持秩序,清除断壁残垣。
海港城驶来的庞大运粮船队陆续抵达,虽然艰难,但每日在官衙前升起的炊烟,逐渐驱散了绝望的阴霾。
百姓的眼神从死寂麻木中,慢慢燃起一丝微弱的、名为“生”的火焰,而这火焰的源头,正是那猎猎飘扬的“山海”玄鸟战旗。
战争的巨轮暂时在吴郡北部三城放缓了脚步,却并非停滞。
明面上是赈灾抚民,暗地里谍影重重。
铁血杀伐的硝烟暂被粟米蒸腾的热气掩盖,而那深藏于无锡、吴县,甚至丹阳湖熟密林之后真正的风暴,正悄然凝聚,等待着下一次更加惨烈的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