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广陵郡句容通往江乘的官道上,孙坚的主力部队正谨慎前行,防备着来自前方丛林的埋伏,浑然不知毁灭性的打击正悄然凝聚于其侧后之际—一江乘城内,那座被血色浸透、硝烟呛人的残破城楼角塔内,周瑜的身影却如磐石般仁立,
他苍白俊逸的脸上,昨日激战留下的烟痕还未擦净,但那双如寒潭深渊的眸子却亮得惊人,紧紧锁住城外山海联军那看似有序收缩、调整的数组。
“不对:”周瑜低语的声音微不可闻,却带着穿透迷雾的锐利。
他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摩着温润的玉珏,脑海中飞快地闪过来自军中斥候清晨送达的军报碎片,以及城外敌军自拂晓以来的微妙调动,
那支一度封锁江面、火力孩人的庞大舰队,今日竟罕见地收缩了压制范围,且其内核的【丹霄河卫】所驻守的部分战舰,已在半刻钟前悄然溯流西上。
作为水战大家,周瑜对蒋钦兵力的分布异常敏感,精锐战兵的消失瞒不过他的眼晴!
还有西面陈到主力的“沉寂”与“西移”。
昨日承受主攻压力、伤亡不小的陈到部,原本在西门方向持续施加压力。
但自晨光微熹起,其最内核、最具威胁的【白锐士】部队,竟脱离了一线,向城池西南方移驻。
同时,陈到统率的普通步卒大队,也出现了显著的、向城西方向小规模集结的迹象,虽竭力掩饰,但那营盘挪移的痕迹、辐重车辙的走向,在周瑜眼中却如雪地泥痕般清淅。
再加之清晨收到的最后一份加密军报显示,自家主公亲率的主力距离江乘城原本尚有近两日的路程,但以主公的护续心切与果决性情,必定不顾一切驱兵急进。
时间:时间就在山海领算计之中!
“好一个围点打援”
周瑜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再无平日儒雅风流的半分痕迹,只馀下棋逢险境的凛然杀机:
“城外山海主将所谋不在我江乘一城,更在我家主公援军主力!
他们昨日歼我一支持军,未能伤主公筋骨,胃口未足。
今日这般调动,分明是欲集中精锐,西出埋伏,待我家主公急行至城下力竭心焦之时,以雷霆之势半道击之!”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过城楼内面色凝重的程普、黄盖以及榻上因失血而面色苍白的孙策。
“不能再等了!”周瑜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城守不住!非守城不坚,乃敌之意不在此墙!待其伏兵就位,我家主公大军猝遭重击,则孙氏基业崩于一旦,我等亦成瓮中之警!”
他大步走向城楼女墙,指向城外西侧的山林方向,那里烟尘渐起,正是陈到部队移动痕迹所指:“他们主力精锐已去!此乃唯一生机!趁其西南伏击圈尚未合拢,城中馀力犹存,我军必须即刻突围!且非只一途!”
周瑜的目光掠过众人,最终落在勉强撑起身躯的孙策脸上,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伯符,程公、黄公,听我安排!”
“其一!”
他手指猛然戳向东门方向:“令城内征召之青壮民勇、原丹阳郡兵残部、所有尚有行动之轻伤者,合众十万!
由将统领,即刻整装。待我令下,大开东门!全军突击!
不计牺牲,务必制造出我军主力尽在东门决死冲锋之假象!
目标一一牵制陈到部及城外山海军于东侧!”
周瑜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告诉领兵神将,此行九死一生,然胜则存社稷火种!
若山海军主力被其拖在东门战场哪怕一个时辰,便是大功!突围后四散而去,各自求活!”
“其二!”
他目光转向程普、黄盖:“由两位老将军亲自护持伯符兄,率我亲卫营及城中所有孙氏内核、
尚能战之原部精锐,约两万馀!
由我亲自统带!待东门杀声震天、敌军主力被吸引过去之际,自西门悄然而出!
西门虽有山海军驻扎,但观其旗号、甲胃,多为昨日作战疲惫之师,主将陈到不在,指挥或有迟滞!
我以精兵为矢,必可凿穿!”
“公瑾!”黄盖须发戟张,急声道,“西门亦非坦途,若遇阻截”
“无妨!”
周瑜果断打断,眼中闪铄着孤注一掷的光芒:“陈到主力和西面最精锐的山海铁骑既去设伏,
西门之敌便是纸老虎!
再者,我已派死士探查,西门之外三里处的林地山坳,有可供遁入之径,乃前日城中细作冒死探得,未被山海军悉数封锁!
只要冲出城下箭雨,奔入山林,便有生路!目标一一西南!与句容许氏方向山林汇合!”
孙策挣扎欲起,嘶声道:“我岂能弃十万袍泽独自逃生!”
周瑜单膝跪在榻前,声音压抑却如金铁交击:
“伯符兄!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此非懦夫之行,乃承千斤重担!江东百万生灵,孙氏数代基业,皆系于此!
若伯符兄有失,江东何归?十万断后之军,方才有生之价值!此即“壮士断腕”!”
城楼内一片死寂。
程普眼中杀气四溢,重重点头:“某将明白!誓以性命护少主周全!”
黄盖亦握紧刀柄,须发怒张:“周郎此计,置之死地而后生!老夫这把老骨头,必开出一条血路!”
周瑜起身,袍袖一挥,声音穿破城楼的压抑:“速传令!东门即刻准备,半刻之后,鼓声三响为号!突围!”
就在东门外传来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十万由民勇、伤兵、郡兵残部组成的敢死队悍不畏死地冲出城门,迎头撞上陈到部步卒,展开惨烈而悲壮的牵制冲锋时一一江乘西门,亦在无声中轰然洞开!
没有震天的嘶吼,只有浓稠如墨的杀气,
周瑜一身轻甲,手按腰间长剑,当先跃马而出!
黄盖挥舞长刀,亲率数百铁甲先锋,如楔子般狠狠砸向城外略显散乱的山海军临时营寨!
程普则紧随内核亲卫簇拥下的孙策马侧,铁盾环护,长枪如林,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
“护少主!随周郎一一冲!”
短促而致命的交锋在西门城下骤然爆发!
山海军留守西门的步卒并非不强,但主将陈到不在,又未料到敌军会在主力正于东门厮杀之际,自西门猝然杀出精锐突击集群!
更被周瑜精准挑选了防守相对薄弱的结合部!
黄盖的先锋悍不畏死,硬生生以血肉之躯撞开了第一道栅栏!
周瑜冷静挥剑,指挥亲卫营精准打击山海军试图组织起的小股阻截部队。
程普指挥着亲卫队,以密不透风的盾阵挡住了两侧零星攒射的箭雨。
孙策紧咬牙关,伏在马背上,苍白的面孔上唯有不屈的意志。
城下阻击的山海军在最初的慌乱后,也展现了顽强斗志。
号角四起,各部军官嘶吼着集结,试图堵住缺口。
混战!白刃!绞杀!
血花在暮色中飞溅,刀光剑影收割着生命。
每一瞬的拖延,都在透支着这支突围精兵的元气。
“不要恋战!冲出去!”周瑜的声音刺破喧嚣,手中剑锋直指三里外那片预定的山林!
突围集群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顶着巨大的压力与伤亡,艰难却坚定地向前突进!
硬是在西门守军的层层阻击中,撕开了一道豁口!
当他们终于摆脱城下泥泞血腥的战场,一头扎进官道旁那片莽莽苍苍、暮色笼罩的山林时,紧随其后负责断后阻挡追兵的最后两百亲卫,已经十不存一!
黄盖血染征袍,程普肩头中箭,周瑜面色如纸,唯有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与此同时,东门惨烈的攻防战也接近尾声。
十万断后之军,终究未能逃脱被合围歼灭的命运。
他们在陈到回援部队和周遭山海军步卒的围剿下,进行了最后的抵抗,直至全军复没,
血浸透了东门外数里之地。
而当西门外阻击失败的山海军指挥官,仓惶将周瑜等人突围成功的消息报告给刚刚围歼完东门守军的陈到时,这位以稳重着称的山海名将,脸色骤然凝重如山岳。
他策马立于江乘西门的户骸狼借中,遥望那片吞没了周瑜、孙策等人踪迹的昏暗山林,沉默良久。
亲兵呈上刚从西门守军死士身上搜到的地图,上面清淅标记了那个通向句容方向的山间密径,
一条他们本已探知却未完全封锁、也未料到敌人能在如此绝境下精准利用的信道。
“好个周公瑾”
陈到缓缓吐出这几个字,声音中带着一丝冰冷的叹服,更蕴含着重逾千钧的凝重:“竟能窥破我军西进设伏之谋!算准时机,以十方杂兵为饵,悍然行此‘金蝉脱壳”!
壮士断腕壮士断腕!这份洞察之明、决心之狠、行动之果断江东,尚有此等人物在!”
他抬眼,目光扫过已然残破却最终落入手中的江乘城,又望了一眼西南孙坚遇袭的战场方向,
那里虽未得报,但以其主帅的部署,陈到已能预判一二。
“此战,江乘虽克,孙坚援军亦必遭重创,然走脱此獠,遗祸无穷!”
他猛地一挥手,声如寒铁:
“传令!速速肃清全城,巩固城防!
飞马八百里加急,禀报陆帅主及郭、程二位先生:
江乘已下!孙坚主力当遭重挫!唯贼首孙策、周公瑾、程普、黄盖等内核,虽伤未死,率少数精锐自西门遁入西南山林!
吾料其必投句容许氏或丹阳士族隐匿!
当责令广陵、丹阳境内,【冥府卫】全力搜捕,严防其重整旗鼓,再为肘腋之患!”
“然!”
陈到目光一转,看向北方下邳方向,声音陡然提升,带着一股席卷天下的肃杀之气:“经此役,丹阳士族胆魄已碎!
严白虎此獠亦成釜底游魂!
江乘在手,后方隐患已祛十之八九!全军整备,随时听候陆帅主将令一一“剑锋北指!与陶谦、陈璃老贼,决胜于淮泗之间!广陵郡,定矣!”
残阳如血,浸透了江乘城头猎猎作响的玄色【山海盟】大蠢,也映照着陈到眼中,那指向更潦阔战场的光芒。
此役虽然没能取得完美战果,放跑了孙策、周瑜、程普、黄盖四人,不过山海领到底还是完成了自身的战略意图。
蒋钦、周泰伏兵重创孙坚,丹阳士族如句容许氏胆裂,再不敢妄动;江乘城陷,长江两岸尽归山海领掌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