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阿城,烽火台巅。
残月如钩,霜气凝刃,东阿城楼的火把在朔风中明灭不定,程昱枯瘦的手指划过舆图上山阳郡被涂抹的焦黑局域,秋风卷过了望孔,带起灰白须发。
桌上新至的狼山峪战报尤带血腥墨渍,一旁的廖化按着腰间断刃刀柄,玄铁甲片在薄暮中泛看青冷光泽。
城下忽有马蹄踏碎死寂,亲卫撞开橡木门时甲叶覆满寒露,捧上的赤黑纹竹筒尤带颖水畔的硝烟气一一陆鸣的玄鸟火漆裂开,露出两卷赤帛:
“报一一!”亲卫撞开厚重的橡木门,甲叶哗啦作响,捧上一卷赤黑纹虎头火漆竹筒:“长社师帐八百里急令!陆师亲署!”
廖化霍然转身,玄铁战靴踏得烽火台青砖喻鸣。
程昱却眼皮未抬,指尖依旧点在邺城方位,直到看清竹筒上第二处烙印一一那方寸之地被九条玄鸟尾羽盘绕的“陆”字帅印压得凹陷,才缓缓接过。
竹筒裂开,帛书滚落。
皇甫嵩字迹潦草的任命诏下方,赫然压着山海玄鸟暗纹的墨迹:【任东郡东阿令程昱为充州平叛军师祭酒,领五品冠绶,掌生杀符令;任东阿守备廖化为充州平叛副师,执破虏印!即刻统东阿本部、泰山铁卫并州郡驰援精壮三十万,会句阳朱礁所部,全权乱!
违令者,军前正法,毋赦!一一平叛大都督陆鸣】
帛书翻落处露出一角薄如蝉翼的秘笺。程昱展开,细如蚊足的墨迹刺入眼底:【朱伪伟刚而近,然左卫射声营尚堪一用。寿张张氏,山河图尤系半州气运,可救之。曹孟德,困兽耳,且观之。兖州棋局,奉孝暗子已动,唯仲德掌眼。】
廖化目光扫过“掌生杀符令”五字,单膝轰然砸地:“末将遵帅令!”
接着廖化腰间“断刃”铿然出鞘半寸,烛光在刃口崩出一点星火:“某这便去点兵!”
程昱将秘笺凑近烛火,绢帛瞬间蜷曲成灰。
他抓起案上锈迹斑驳的青铜虎符,触手冰寒,符身兽钮獠牙却早被历代郡守的掌心磨得圆钝:“擂鼓,聚兵!元俭,让泰山卫的蹄铁踏碎东阿城门!三日之内,我要看到句阳城的烽烟烧透充南天穹!”
济阴郡句阳城,西城城门楼。
朱伪摩着手中半块尚未捂热的左卫将军印,目光掠过城内泥泞中两万风尘仆仆的射声营。
城头斑驳的雉叶上,值夜弩手弓弦绷紧的锐音淹没在突如其来的闷雷声中。
那不是雷。
西面地平线,黑潮碾碎薄雾。
两万【大汉铁骑】玄甲覆面,马斜指天穹,马蹄包裹的厚绒吞灭踏地声,却压不住铁甲摩擦时卷起的金属风暴。
紧随其后的两万【泰山铁卫】重戟如林,山纹铁甲随步伐起伏如龙鳞开阖。
三十万步卒阵线延展如铁色洪流,行进间唯有战靴踩碎砾石的闷响。
城楼吊桥绞盘齿轮发出濒死的呻吟一一铁骑前锋已抵壕沟!
“开瓮城!迎援军!”朱伪厉喝压住守军弩机扳机颤斗的咯哎声。
他认得出那些玄甲制式,比射声营制式铠甲更厚三分的玄鳞叠压法,那是如今整个帝国的大红人陆鸣魔下的重甲骑兵【大汉铁卫】!
讽刺的是,这支在大汉帝国建国期间立下无数功勋的部队早就消失在大汉的军队串行之中。
倒不是其他什么原因,仅仅是因为【大汉铁骑】必须要成一定的规模才能发挥出其战力,而维持大规模的【大汉铁骑】太过费钱,还不如养其他特殊兵种。
而且【大汉铁骑】毕竟只是初级特殊兵种,大汉还有顶阶的【羽林卫】。
如今,明面上能拿出如此数量的【大汉铁骑】,可以说也就山海领独一家了。
朱伪看着眼前这支铁骑奔袭而来的样子,感慨万千,长叹一口气,转身下了城墙,前去迎接他的两位“副手”。
皇甫嵩送来的密信早就透露了这两位的身份,况且朱伪想要坐实充州平叛总帅的位置,也离不开这两位带来的大军。
没有山海领的精锐部队,他朱伪拿什么去抵挡张梁,拿什么去跟充州士族谈判?
所以哪怕心里对这两位名声不显的“副手”有些膈应,他朱伪也要做足了姿态,屈尊降贵的亲自接应。
两万【泰山铁卫】从西城门大开的城门处鱼贯而入,而剩下的两万【大汉铁骑】以及随后的三十万大军没有入城,直接在西城外扎营。
而朱伪也见到了他的两位副手,军师祭酒程昱,副师廖化。
三人在城门处寒喧了片刻后,朱伪引两人进入刚刚搭建起来的中军大帐。
中军帐中,朱伪将左卫将军印重重顿在沙盘案沿:“既已会师,请程祭酒依帅令,与本将共商—”
话音未落,程昱的手已压上沙盘,指尖擦过像征朱伪本阵的赤旗,将旗杆“咔吧”折断!
一枚刻“祭酒生杀”四字的玄铁令符取代赤旗,钉进沙盘中充州中心上面寿张的位置!
“朱将军!”程昱声音沙哑如砾石互碾,“张梁三十万精锐部队围寿张,赵弘斩马刀已在外城劈砍多日。再晚几日,张家祠堂的族谱就要给黄巾力士当引火纸了。”
朱伪原本还想先跟陆鸣魔下这两人虚与委蛇一番,最后再试着忽悠这二人按照他的想法去行动,结果反而被程昱的先声夺人给将了一军。
如今程昱将寿张城即将陷落摆在了明面上,就是他也不好睁眼说瞎话。
朱伪从袖中抖出皇甫嵩加盖私印的充州布防图副本,图上金乡位置的“曹”字已被墨迹狠狠划去,换上了代表黄巾的黑旗。
朱伪须发戟张:“曹孟德扼守巨野,已被王当截断归路———”
“巨野城高三丈,粟支半年。曹孟德魔下夏侯、曹仁皆当世虎贲。”廖化跨前一步,刀鞘撞击玄申发出巨响,“且不说攻打巨野城的王当也就是一支偏师,兵力有限,以曹孟德手中的兵力足以抵挡许久!
若是寿张有失,张梁挟张氏至宝山河图导入邺城,天公将军下一道雷,劈的就不是阵盘了。”
他反手抽出腰侧佩刀,刀光映亮帐角悬挂的《汉律·战时十七条》竹简,其上“违令者斩”四字朱砂刺目。
门外传来甲士整齐踏地的声响以及奇怪的闷响。
朱伪面露异色盯着面前的廖化,廖化做了个请随意的手势。
朱伪撩起门帘看向帐外,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廖化的【泰山铁卫】不知何时已将中军帐围得铁桶一般,边上被绑缚看原本守卫大帐的【左卫射声营】。
虽然围拢过来的【泰山铁卫】土兵看起来要比朱伪的亲卫营数量上要多不少,但能够无声无息靠近,并且捉而不杀全部拿下朱伪的亲卫,足以得出这支部队必定是高级特殊兵种。
朱伪稳住心神,放下门帘,帐帘缝隙间,泰山卫重戟的寒光如毒蛇吐信。
程昱提起酒壶,为朱伪案头空置的铜爵倾满:“将军魔下射声营劲弩,可穿重甲百步。寿张城墙塌了半面,正需神射手压制敌楼。”
浊酒滴落沙盘,将“寿张”二字涸成一片狞的湿痕,“明日辰时,下官斗胆一一借将军虎符一用!”
灯火“啪”炸开一朵灯花。
朱伪盯着沙盘上那滩酒渍,湿痕边缘正缓缓吞噬代表朱家“左卫”势力的最后一点赤砂。
他猛地抓过铜爵一饮而尽,酒液从嘴角溢出,混着铁锈般的苦涩滑入领甲:“祭酒欲如何用兵?”
程昱指节敲在寿张城南一处名为“落星坡”的丘陵:“张梁破阵用流民填壕,赵弘铁骑居后碾杀。
到时,还请将军率【左卫射声营】伏于东坡,专射黄巾力士颈环铁扣。”
手指又划向城西淤塞的旧河道,“廖副帅率【泰山铁卫】趁夜掘此堰塞,寅时末刻,
引引沂水倒灌西营!待赵弘阵脚一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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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昱抬眼,昏黄灯影在深陷眼窝中跳动,“朱将军,可愿亲率左卫儿郎,为先锋撞开南门?”
沙盘之上,像征黄巾神上使的兽骨签子被程昱指尖一枚铁藜狠狠拍碎。
泥屑纷飞中,句阳城外集结的玄甲潮水悄然转向北方,直指血火滔天的寿张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