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
隨著陈墨一声令下,医院走廊里,最后一场戏宣告结束。
这场戏,拍的是黄毛彭浩为了保护程勇,抢走警察的摩托车钥匙,在公路上演了一场亡命追逐,最终被大货车撞倒,临死前,他口中还喃喃地念著:“他没病別抓他”
为了营造最真实的濒死感,张野连续三天只靠著葡萄和水维持体力,整个人瘦得脱了形。
当他化著血浆妆,躺在冰冷的柏油路上,说出最后一句台词时,现场所有人都忍不住別过头去。
那不是表演,那是一个年轻生命,在用最惨烈的方式,献祭给角色。
隨著这场戏的结束,也標誌著《我不是药神》所有核心剧情的部分,拍摄完毕。
歷时四十五天,一场近乎奇蹟的极限行军,终於抵达了第一个目的地。
当陈墨宣布这个消息时,整个剧组没有欢呼,只有一片死寂。
下一秒,所有人都如同被抽乾了最后一丝力气,或坐或躺,瘫倒在地。
绷得太紧的弦,一旦鬆懈,剩下的,只有无边的疲惫。
陈墨靠在墙上,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烟雾繚绕中,他看著眼前这群衣衫襤褸、面黄肌瘦,却眼神明亮的残兵败將,心中百感交集。
他做到了。
在资金链彻底断裂的前一刻,在所有人的精神意志都濒临崩溃的边缘,他真的用一堆废铁,率领著这支杂牌军,完成了一次不可能的突围。
但,这只是第一步。
拍摄完成,不代表战爭结束。
恰恰相反,一场更艰难、更无声的战役,才刚刚开始——后期製作。
剪辑、调色、配乐、音效
这些同样需要大量的资金和专业的人才。
而冯守正那张无形的大网,在这些领域,同样拥有著绝对的掌控力。
当晚的庆功宴,依旧是在片场的食堂。
李薇把最后的经费都拿了出来,让王海去买了些猪头肉和好一点的白酒。
酒过三巡,王海红著眼睛,端著酒杯走到陈墨面前,声音哽咽:“墨子哥对不住你。钱我们帐上,真的只剩下最后三万块了。连兄弟们回家的路费,都凑不出来了。”
说著,这个七尺高的汉子,眼泪掉了下来。
他和李薇两人,这段时间,跑断了腿,磨破了嘴,求遍了所有能求的人。
但只要一听到药神两个字,对方就如同见了瘟神一般,避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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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受到了什么叫作被资本做局。
食堂里的气氛,瞬间从短暂的喜悦,跌入了冰冷的现实。
是啊,电影拍完了,然后呢?
后期没钱做,电影就是一堆无用的素材。
大家这一个多月的搏命,难道最终就换来这样一个无声的结局?
“怕什么!”
“没钱请剪辑师,我们自己剪!我大学辅修过剪辑课!陈导负责把关,我们自己来!”
阿光把酒杯重重一顿,站了起来。
“没错!调色我也懂一点!虽然比不上专业大师,但至少能把画面调得能看!”一个灯光师也跟著喊道。
“配乐配乐怎么办?这可不是懂一点就能干的活。”有人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所有人都沉默了。
一部电影的配乐,是它的灵魂。
没有好的配乐,再好的画面和故事,也会黯然失色。
而顶级的配乐大师,几乎全都被几大影视公司垄断,出场费更是天价。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沈清歌,突然开口了。
“或许我有一个办法。”
她拿出手机,打开了一个界面。那是一个在国內相对小眾,但在独立音乐圈里,却极富盛名的原创音乐平台——【迴响】。
“这个平台,聚集了大量有才华、却苦於没有出路的独立音乐人。”
沈清歌缓缓说道。
“他们的作品,或许在製作上没有那么精良,但他们的情感,都是最真实的。我们可以试著,在这里发起一个电影原声徵集活动。”
王海愣了一下:“徵集?我们现在身无分文,拿什么去徵集?”
“我们没有钱。”
沈清歌的目光扫过眾人,眼神坚定。
“但是,我们有故事。”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可以把我们拍摄的片,剪辑成一支预告片,放到平台上去。同时,附上我们这部电影从立项,到被封杀,再到我们所有人坚持到现在的,整个过程的真实记录。”
“我们不谈钱,我们只谈梦想。我们告诉他们,我们正在做一部什么样的电影,我们正在为什么而战。我们向所有怀才不遇的、不愿向资本低头的音乐人,发出邀请。邀请他们,用他们的音乐,来为我们的故事,注入灵魂。”
“这这能行吗?”王海有些不敢相信。
“这不就是空手套白狼吗?”
“不。
“这不是空手套白狼。这叫微光吸引微光,火焰点燃火焰。”
陈墨抬起头,眼中闪烁著异样的光芒,他接过了沈清歌的话。
他看著沈清歌,眼神里充满了讚许与默契。
他没想到,在自己山穷水尽的时候,竟是她,想到了这样一条破釜沉舟、却又充满想像力的破局之路。
“胖子,就这么办!”陈墨拍板道。
“剪辑组,从现在开始,不眠不休,三天之內,给我剪出一支最震撼、最真实的预告片!文案组,把我们这一个多月的所有血泪史,都给我原原本本地写出来,一个字都不许夸张,一个细节都不许遗漏!”
“我们要让所有人看到,在这个被资本操控的寒冬里,还有一群傻子,在用最笨拙的方式,守护著电影的尊严!”
这个疯狂的决定,再次点燃了所有人的希望。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接下来的三天,剧组再次进入了极限工作状態。
陈墨和阿光等人把自己关在剪辑室里,將那堆粗糲的、充满噪点的素材,反覆打磨。 他们没有使用任何炫技的转场和特效,只是用最朴素、最凌厉的交叉剪辑,將影片中最具衝击力的画面,组合在一起。
——程勇在雨中跪地痛哭。
——黄毛彭浩被撞倒地,口吐鲜血。
——刘思慧在夜场里,跳著僵硬的钢管舞,眼神麻木。
——无数病友,在药店门口,绝望地吶喊。
——以及,那场没有剧本的,王劲松老师泪洒当场的审判。
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未经打磨的石刀,粗糙,却充满了原始的力量。
而另一边,沈清歌亲自执笔,將剧组的故事,写成了一篇名为《一部被判了死刑的电影,和一群不愿下跪的傻子》的长文。
文章从陈墨在酒吧唱《消愁》开始,写到《孤勇者》的全民共鸣,再写到资本的围剿,冯守正的绞杀链,最后,写到了那面触目惊心的血墙,和这四十五天里,所有人的坚持与挣扎。
文笔不华丽,却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三天后,一个名为【电影药神剧组】的官方帐號,在【迴响】音乐平台,悄然註册。
他们上传了那支时长三分钟的预告片,和那篇数千字的长文。
在最后的徵集要求里,他们只写了这样一句话:
“我们没有一分钱的稿费。我们只有一部等待被拯救的电影,和一个尚未熄灭的梦想。如果你从我们的故事里,听到了自己的心跳,那么,请用你的音乐,给我们一个迴响。让我们一起,把这声吶喊,砸进世界的骨头缝里!”
做完这一切,所有人都像是被抽乾了力气,静静地等待著审判。
他们不知道,这颗投入小眾湖泊的石子,能否激起一丝涟漪。
起初的几个小时,一切都石沉大海。
预告片的播放量,只有寥寥数百,大多还是剧组自己人贡献的。
长文下面的评论,也只有零星的几个。
“这电影看起来好压抑啊。”
“支持一下,虽然感觉没什么希望。”
王海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难道,最后的挣扎,也要以失败告终吗?
然而,转机,发生在当晚的深夜。
一个在【迴响】平台拥有十几万粉丝,id叫做“吟游诗人阿凉”的民谣音乐人,无意中点开了这支预告片。
他被那粗糲的画面和其中蕴含的巨大情感张力,深深震撼了。
接著,他又看完了那篇长文。
当他看到那面“血墙”的照片时,这个在酒吧里唱了十年歌,却依旧籍籍无名的男人,再也抑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
看到了无数个像他一样,怀抱著梦想,却被现实和资本,挤压得喘不过气的同类。
他没有丝毫犹豫,將这篇文章和预告片,转发到了自己的动態里,並附上了一段话:
“我唱了十年,一无所有。我以为我的心已经死了。但今天,这群傻子,把我弄哭了。这他妈的,才叫电影!这他妈的,才叫艺术!钱,老子不要了!我这儿有首压箱底的歌,叫《平凡的你》,虽然还没写完,但我想,它应该属於你们。
他的转发,像一颗信號弹,瞬间引爆了整个【迴响】平台!
无数潜水的独立音乐人,被“吟游诗人阿凉”的动態吸引,点进了“药神剧组”的主页。
他们看到了那支“垃圾画质”却“神级情感”的预告片。
他们读完了那篇质朴文笔却字字泣血的长文。
然后,整个平台,炸了!
“我操!这拍的是什么神仙电影?光看预告片我就哭了!”
“血书为盟!不破楼兰!这帮人是疯子吗?太他妈的摇滚了!”
“冯守正,我操你大爷!华影,我操你大爷!资本,我操你大爷!”
“妈的,老子也不要钱!我这儿有段刚写的弦乐,虽然是用盗版软体做的,但我觉得能配得上黄毛死的那段戏!”
“我这里有一段钢琴曲,送给那个眼神麻木的单亲妈妈!”
“我是一名录音系的学生,我会一点混音!如果剧组需要,我可以免费去帮忙!路费我自己掏!”
“我是美院的,我来给你们画海报!不要钱!就想让更多人看到这部电影!”
一个又一个音乐人,一个又一个与艺术相关的普通人,被这个故事深深地点燃了。
他们或许没有名气,没有资源,没有金钱。
但是,他们有才华,有热血,有一颗颗不愿被资本收编的、高傲的心!
【迴响】平台的伺服器,因为瞬间涌入的巨大流量,甚至一度陷入了瘫痪。
【电影药神剧组】的后台,在短短几个小时內,收到了数以千计的邮件!
里面,有完成度极高的原创歌曲,有催人泪下的背景音乐片段,有自告奋勇的后期技术人员的简歷,还有无数普通网友发来的、质朴却滚烫的支持与鼓励!
一笔笔来自民间的“输血”,通过一根根无形的网线,匯聚而来!
星城,那个破旧的食堂里。
陈墨、沈清歌、王海等人,看著后台那不断飆升的数字,和一封封真挚的邮件,早已泪流满面。
他们贏了。
冯守正能封杀整个行业的精英,但他封杀不了来自民间的、生生不息的创造力。
资本能买下所有的渠道和资源,但它买不走所有人的梦想与良知。
“胖子”陈墨的声音,带著浓重的鼻音。
“给所有给我们发来作品和简歷的兄弟们,回邮件。”
“就一句话——”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药神不死,理想不灭!等我们!我们一定会带著所有人的名字,站到阳光下!”
窗外,黎明的第一缕光,正穿透云层。
凛冬,似乎还没有过去。
但春天,那来自无数普通人心中匯聚而成的春天,已经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姿態,提前到来了。
这场来自民间的输血,迅速从【迴响】这个小眾平台,发酵並蔓延至整个网际网路。
无数被故事感动的网友,自发地成为了电影的精神股东,他们涌入华影影业和冯守正相关的所有帐號下,用愤怒的质问和刷屏的孤勇者歌词,表达著他们的態度。
京城四合院內,冯守正看著助理递交的网络舆情报告,第一次,在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阴沉和错愕。
他发现,自己那张无所不能的资本大网,在真正的民意面前,似乎出现了一丝他无法掌控的裂痕。
这场战爭,已经从行业內的绞杀,演变成了一场他与无数隱形人之间的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