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论战的硝烟,在黎明的第一缕晨光中彻底散尽。
当太阳升起,照亮星城的每一个角落时,整个华夏的文娱圈都清晰地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是旧有规则被撼动时,发出的清脆龟裂声。
《我不是药神》剧组,迎来了开拍以来最昂扬的一天。
清晨六点,当陈墨抵达片场时,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整个剧组,从核心主创到最基层的场工,竟然已经全员到齐,精神抖擞地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著,没有一丝一毫的疲惫与懈怠。
空气中瀰漫著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那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一种被注入了神圣使命感的狂热。
“墨哥,早!”
“陈导,早!”
“导演,灯光组已经提前预演了三遍,保证今天一条过!”
“导演,道具检查完毕,绝对万无一失!”
问候声此起彼伏,每个人看向陈墨的眼神,都像是看著一位率领他们打贏了一场不可能的战役的传奇將领。
那眼神里,不再仅仅是对於导演的尊敬,更有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与崇拜。
陈墨微笑著一一回应,他知道,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舆论战爭,不仅没有摧毁他们,反而像一场高压淬火,將这个临时组建的团队,锤链成了一支真正拥有钢铁意志的军队。
张野来得最早,他顶著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显然一夜未睡。
但他整个人却像脱胎换骨了一般,过往那种深藏在眼底的自卑与戾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燃后的专注与澄澈。
他不再是那个在码头扛包的搬运工,而是一个真正意识到自己肩上扛著“表演”二字的演员。
他看到陈墨,没有多余的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写满了“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承诺。
沈清歌也早已在化妆间准备就绪。
当她换上那身属於刘思慧洗得发白的廉价衣服走出来时,整个片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她的脸上未施粉黛,甚至刻意化出了一些长期熬夜的憔悴感,但她的眼睛里,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光。
那是撕碎了天后光环,与角色融为一体后,从灵魂深处透出的光。
她走到陈墨身边,轻声说:“我准备好了。”
陈墨看著她,又看了看周围这些眼神里燃著火的团队成员,深吸一口气,拿起了扩音器。
“各位!”
“昨晚,谢谢大家。但是,那都过去了。从现在开始,忘记掌声,忘记讚美,也忘记我们的敌人。”
他的声音传遍片场的每一个角落。
“现在,我们的敌人只有一个,就是我们自己!是我们能不能对得起我们正在创作的这个故事,是我们能不能对得起那些在现实中挣扎的灵魂!”
“我宣布,《我不是药神》,拍摄继续!action!”
一声“action”,如同一道军令。
整个剧场机器瞬间高速运转起来,爆发出惊人的效率与能量。
所有人都像上了发条的齿轮,精准、高效、且充满了激情。
演员的状態前所未有的好,镜头感、情绪的爆发与收敛,都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
沈清歌与张野的对手戏,更是火四溅,那种底层小人物之间相互试探、相互取暖又相互防备的微妙感觉,被两人演绎得淋漓尽致。
陈墨坐在监视器后,眼神锐利而专注。
他知道,团队的士气和创作激情是有保质期的。
他必须趁著这股气势最盛的时候,把最核心、最艰难的戏份啃下来。
沸腾的片场,像一个巨大的心臟,正为这部註定不凡的电影,泵送著滚烫的血液。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这片沸腾之外,一场足以將他们瞬间冰封的寒流,正在京城的一间古色古香的茶室里,悄然匯聚。
京城,后海,一座不对外开放的私人四合院。
院內没有奢华的装饰,只有几丛翠竹,一口老井,以及满院子浸润名贵金丝楠木的沉静香气。
这里是华影影业董事长,冯守正的私人茶室。
李威坐在一张紫檀木椅上,姿態拘谨,甚至有些卑微。
他身上那件高定的名牌西装,在这间充满了古典韵味和无形威压的茶室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在他面前,一个身穿素色中式对襟衫,鬚髮微白,面容清癯的老者,正不疾不徐地进行著一套繁复的工夫茶礼。
这位老者,就是冯守正。
华夏电影圈真正的幕后巨鱷,一个跺跺脚,能让半个行业的资金链发生地震的男人。
他不像李威这样张扬,从不出现在任何財经杂誌或娱乐头条上。
但他手中,却掌握著华夏最大的电影投资集团、最广的院线联盟,以及无数导演、明星、製片人的生杀大权。
如果说李威是驰骋在网际网路疆域的新生代资本霸主,那冯守正,就是端坐在实体电影王国冰封王座上的,不朽君王。
他煮水、烫杯、置茶、冲泡
每一个动作都缓慢而精准,充满了禪意,仿佛他手中摆弄的不是茶具,而是整个行业的秩序与规则。
他没有看李威一眼,却让李威感觉如坐针毡,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小威”
冯守正终於开口,声音平淡如水,不起波澜。
“你那个星耀,不是在音乐圈和网上玩得挺好吗?怎么有空跑到我这个老头子这里来了?”
他称呼李威为“小威”,那是一种长辈对晚辈的、带著绝对掌控力的亲昵。
李威连忙欠了欠身,挤出一个恭敬的笑容:“冯叔说笑了。在您面前,我们这些小打小闹,哪能上得了台面。”
冯守正將第一泡的茶水淋在了一尊紫砂茶宠上,淡淡道:“说吧,什么事?让你这么沉不住气。”
李威深吸一口气,將昨夜的战况,以及陈墨和《我不是药神》的情况,简明扼要地敘述了一遍。
当然,他隱去了自己惨败的细节,只著重强调了陈墨这个搅局者的破坏性。
“就是这样,冯叔。”李威总结道。
“这个陈墨,不按规矩出牌。他利用沈清歌的影响力,撬动了郭百川那种老顽固,煽动舆论,绑架民意,试图用所谓的艺术来挑战我们建立起来的行业秩序。这股歪风邪气,如果不及时摁下去,恐怕后患无穷。”
冯守正闻言,只是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他提起茶壶,將金黄色的茶汤注入两个小巧的品茗杯中,然后將其中一杯,推到了李威面前。
“为这点小事,就乱了方寸?” 冯守正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网上的口水仗,贏了输了,又有什么关係?不过是一群网民的短暂狂欢。风一过,谁还记得?”
李威心中一急,他知道,冯守正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冯叔,这次不一样!”他加重了语气。
“以前我们对付那些刺头,无非是封杀、雪藏,让他们没资源、没曝光,自然就销声匿跡了。但这个陈墨,他本身就是个流量,而且他手里有沈清歌这张王牌!沈清歌的工作室,现在人脉、资金都不缺,完全可以绕开我们的体系,自產自销!”
“最关键的是,郭百川那些老傢伙的站台,给了他一面为艺术而战的大旗!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他成了一个符號,一个所有对现有规则不满的人,都可以拿来当枪使的符號!”
“如果他的《我不是药神》真的成功了,那以后是不是谁都可以拉一笔投资,拍一部所谓的现实主义电影,然后煽动观眾来对抗院线、对抗资本?那我们这个行业,岂不是要乱套了?”
李威这番话,终於说到了点子上。
冯守正品茶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抬起眼皮,浑浊却锐利的目光,第一次正眼看向李威。
茶室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冯守正关心的,从来不是某一部电影的票房,也不是某一个明星的沉浮。他关心的,是秩序。
一个由他亲手建立,並且能为他带来源源不断財富的、稳定而可控的行业秩序。
在这个秩序里,电影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必须是一个可控的、能被量化估值的商品。
演员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必须是流水线上一个听话的、可以被隨时替换的零件。
而陈墨,以及他所代表的那种作品至上的、不可控的创作模式,正是对这个秩序最根本的挑衅。
“郭百川”
冯守正缓缓放下茶杯,口中念著这个名字,眼神变得幽深。
“一个早就该被扫进歷史垃圾堆的老东西,居然还有胆子出来聒噪。”
他沉默了片刻,像一头正在甦醒的史前巨兽,在评估著眼前这只小虫子的威胁程度。
李威紧张地看著他,连呼吸都屏住了。
终於,冯守正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平淡,但每一个字,都带著刺骨的寒意。
“小威,你还是太年轻,手段也太粗糙。对付这种人,你跟他去玩舆论,那是用你的短处,去攻人家的长处。你这是在为他扬名,是在给他递刀子。”
李威羞愧地低下头:“是,冯叔教训的是。”
“要让他死,就不能让他死在聚光灯下,那会让他变成烈士。”
冯守正的手指,轻轻敲击著桌面,发出“篤、篤”的闷响,如同在为《我不是药神》敲响丧钟。
“要让他安安静静、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黑暗里。让他的电影,变成一个永远无法完成的梦,一个业內流传的笑话。”
他看向李威,眼神里没有丝毫感情:“你想要我怎么做?”
李威精神一振,连忙道:“冯叔,只要您一句话,切断他们的所有融资渠道!再给各大器材租赁公司、后期製作公司打个招呼没有钱,没有人,我看他拿什么拍下去!”
冯守正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微笑:“沈清歌那个丫头,我听说她自己投了三个亿进去,还成立了个什么基金会。光断他融资,饿不死他。”
他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像是捏住了《药神》剧组的咽喉。
“对付一部电影,有三个地方可以下手。”
“第一,是钱袋子。”他缓缓说道。
“你说的对,要断他的后续融资。我会给圈里所有能上牌桌的投资方打招呼,谁敢再给《我不是药神》投一分钱,谁就是与我华影为敌。至於沈清歌那点钱拍电影,就是一个无底洞,我不信三个亿能撑到他上映。”
“第二,是人班子。”
他的声音愈发冰冷。
“我会让演员工会和各大经纪公司都明白,谁家的演员敢去参演陈墨的电影,那他以后就別想再接到华影系的任何项目。不止演员,还有摄影、灯光、美术、录音我要让他剧组里的人,每天都接到老东家或者前辈的问候电话。我要让他们军心涣散,人心惶惶。”
李威听得心惊肉跳,这比单纯的封杀要狠毒百倍!这是诛心之计!
冯守正顿了顿,说出了最致命的一击。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放映机。”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茶室的墙壁,看到了全国上下那一万多家电影院,七万多块银幕。
“我会亲自组局,请全国排名前十的院线联盟老板,一起喝杯茶。我会让他们知道,有一部叫做《我不是药神》的电影,是一部有风险的、不合时宜的、可能会引起不良社会影响的片子。”
“我不会强迫他们,我只是建议他们,为了规避风险,可以暂时不给这部电影排片。或者,只在午夜场,排个百分之零点一的场次,意思意思。”
“没有排片,他电影拍得再好,又有什么用?不过是硬碟里的一堆数据罢了。”
三句话,三把不见血的刀,刀刀致命。
断资金,散人心,封院线!
这是一个从上游到下游,从投资到製作再到发行,全方位的、立体式的绞杀!
李威听得浑身发冷,他这才明白,自己之前那些所谓的封杀,跟冯守正这种真正掌控著行业命脉的巨鱷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这才是资本真正的力量!
它不需要与你辩论,不需要与你爭吵,它只需要轻轻关上几道闸门,就能让你所有的才华与热血,都化为乌有。
“冯叔高明!实在是高明!”李威由衷地拜服道。
冯守正重新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仿佛刚才那番话,不过是点评了一下今天的天气。
“去做吧。”
“记住,动静小一点,做得乾净一点。我不想再在网上,看到任何关於这部电影的热搜。”
他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一只苍蝇。
“是!是!我明白!”
李威如蒙大赦,连忙起身,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然后小心翼翼地退出了茶室。
当他走出四合院,重新回到后海喧闹的阳光下时,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古朴的院门,心中只剩下无尽的寒意与快意。
陈墨,你不是想用艺术改变规则吗?
那我就让你亲眼看看,在绝对的资本权力面前,你的艺术,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茶室內,冯守正独自一人,將杯中剩余的茶汤一饮而尽。
他拿起那尊被茶水滋养得愈发温润的紫砂茶宠,放在手中把玩,口中喃喃自语:
“不守规矩的东西,就应该被碾碎。”
“这个世界,需要的是秩序,而不是天才。”
窗外,阳光正好,翠竹青青。
而一场足以冰封整个盛夏的寒冬,已经悄无声息地,向著星城那个沸腾的片场,席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