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开封府少尹,宗正寺宗正,两份奏书被摔在殿内金砖之上。
吓得殿内宦官大气不敢喘,老老实实跪在地上,恨不得把脑袋都给塞进地缝里面。
最后还是赵官家的贴身太监,跪在地上祈求安抚,“官家息怒啊……”
“息怒?”
“朕怎么息怒?”
“他献王的女儿自是皇室宗亲,竟然带人强闯朕亲封的翰林撰修府邸!”
“那个平福如此嚣张跋扈,不尊朝臣,她觉得朕屁股下的位置,已经是他爹的了吗?”
赵官家声嘶力竭,脖颈上青筋暴起,一边嘶吼怒喝,一边把龙案拍的凌厉作响,颤颤巍巍。
可想而知此刻他有多么愤怒!
宗室强闯文臣士大夫府邸……
这事儿大了!
那些士大夫对于这种犯忌讳的事情,从来都是忌讳颇深……
如果这次不给出反击,不让献王子债父偿,对士大夫地位的打击绝对是空前的。
不给出让人禁若寒蝉的惩罚,日后皇室宗亲必然抬头,必然不尊士大夫。
必须得杀鸡儆猴!
哪怕赵官家阻拦都不行,这是选择问题!
但这恰恰是赵官家最愤怒的地方。
现在朝中过继宗室,早立储君声势逐渐变大,他也有所了解。
可他不打算早早立下储君……
他身体好好的,还能活很长时间,过继宗室立储君,有不得善终的风险。
所以他要维持平衡,让两王互相争斗,互相压制,自己稳坐钓鱼台。
这也是最近这些时日他对两王拉拢朝臣,睁只眼闭只眼的原因。
但现在平衡被打破了!
他必须给士大夫整体交代,那就只能惩处献王,可一旦惩处了献王,誉王必然势大。
朝臣们也会逐渐向誉王靠拢,到时候自己过继不过来,立不立储君,会没有任何区别。
他没办法去抑制,除非扶持其他宗室,但血脉亲近的缘故,扶持起来的其他宗室,也注定无法和誉王分庭抗礼!
如此一来……
他最后甚至是只能立誉王,如果不然很可能会被宫变,玄武门之事重新上完。
同前梁太祖朱温一般的下场,也未必不可能!
事关身家性命!
只惩治平福郡主,不打压献王,君臣离心离德,甚至可能会丧失基本盘。
江左系很重要,必须要给交代!
惩治献王势必丧失平衡,导致自己未来凶险,做皇帝不能把自己未来,都放在期盼誉王德行上!
所以惩治献王,最好连誉王捎带脚一起,他才能高枕无忧。
但强行惩治誉王,没有朝臣带头冲锋,会伤了自己仁德之名,事关身后名……
他就只剩下身后名了!
而且就算惩治誉王,也不能完全杜绝朝臣靠拢!
难啊!
赵官家感觉自己被逼到了墙角,左右为难,前后无路。
怎么可能不生气?
他恨不得把罪魁祸首细细剁成臊子喂狗!
大殿内安静的诡异。
所有宦官额头上都冒出细细冷汗,紧张的喘不上来气。
这时殿外传来脚步声,在殿门外戛然而止。
紧接着守在殿门外的小宦官,心里不情不愿,硬着头皮进殿禀告。
“启禀官家,皇城司指挥使李锦求见!”
“让他进来!”
赵官家深呼吸几下,平复情绪。
目光朝着殿门口望去,脸色说不上好。
人都有第六感,他能感觉到李锦这时候跑来求见,带来的大概率不会是好消息。
果不其然。
李锦进殿后禀告的事情,对赵官家来说确实不是好事儿……
“誉王,献王,先后登门梅府?”
“誉王重礼都被梅呈安收下,献王赔罪被拒之门外,去了何侍郎府上?”
“梅呈安同翰林院那几个聚会后,去了晏府之后师徒二人前往韩卿府上?”
赵官家脸色阴沉,拇指食指摩擦龙袍,一连三个询问。
李锦躬敬跪在殿中,声音没有任何感情,平静的回应:“确实如此!”
“收了誉王的礼,不见献王,又和晏章去了韩易府上!”
“他梅呈安到底要干什么?”
赵官家脸色无比难看,他想过种种后果,但唯独没想过,或者说下意识忽略……
结果……
献王郡主跋扈惹怒梅呈安。
人家真的投誉了……
“该死!该死!”
“她怎么不被开封府捕快打死!”
赵官家咬牙切齿,把罪魁祸首的名头,安在了平福郡主头上。
完啦……
基本盘要丢!
猜忌涌上心头,冒出苗头就点燃了熊熊大火,丝毫克制不住……
一股孤独感涌上心头,让赵官家强烈缺乏安全感。
他脑海中思绪纷飞,甚至还想到了两年前,止不住嘀咕,难道当初就已经站队?
赵官家挥手让李锦离开,屏退了殿内宦官,一个人留在殿内沉思。
心神不宁……
几乎一夜未睡。
次日大早上,赵官家双眼布满血丝,脸上尽是疲惫。
倒是梅呈安睡的不错,来到宣华门外时,那是满脸的容光焕发。
“小阁老来了!”
“梅大人今日容光焕发啊!”
“吃了吗?咱们要不移步过去在吃点?”
走入朝臣队伍中,耳边传来打招呼的声音,大家都是客客气气。
因为距离开宫门时间还早,有人还邀请梅呈安一起去御阶边的早餐铺子吃个饭。
但都有共同点,那就是所有人都对昨日之事闭口不谈,连关心询问都没有。
只能说都是官场老狐狸,谁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虽然都心知肚明,今日必定有热闹,但大家还是装作不知情……
倒是向来不粘锅的元洪,这次反而是主动找上了梅呈安。
“伯父!”
梅呈安很客气的拱手。
元洪朝他微微颔首回礼,拉着他到了一旁,左右看了一眼,这才小声说道:“怀诚,昨日之事我已知晓,但涉及宗室,还涉及到了献王,最好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小心被利用扯进了两王的争斗,到时候想脱身都不能啊!”
这都是他的肺腑之言!
最近这两年因为和梅家结亲,再加之儿子元昌松与梅呈安是好友。
他已经成了江左系一员,不再是不站队,但性格还是谨慎。
为官但求无过,不求有功,所以两年都没升职。
对官家过继宗室,早日立储,更是忌讳颇深,生怕卷入其中。
了解了昨日之事后,他生怕梅呈安少年意气,掺和进了这场风波,所以才会拉着梅呈安劝说。
“伯父想劝我隐忍?”梅呈安反问。
元洪叹了口气,无奈笑道:“入朝为官太多身不由己,哪能事事顺心,谁又没受过气打碎牙往肚子里咽呢?”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你说是非得出了这口气,把事情闹到朝会上,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届时誉王一党必然出手,两王政斗……”
一想到这些,元洪就下意识缩了脖子。
卷入这样的政斗旋涡里,他就感觉有一把刀悬在后脖颈上,令他辗转难眠。
“伯父所言我以明了!”
梅呈安对着元洪拱了拱手,“但在朝为官那里能独善其身,入职朝堂那一刹,就已经踏入了朝堂旋涡,谁都无法幸免!”
“谨小慎微,隐忍不发,解决不了问题,依旧还会麻烦不断!”
“我最怕麻烦了!所以得一劳永逸解决问题!”
元洪一愣,看着朝自己满脸微笑的梅呈安,想到了昨日自家儿子的话。
以梅呈安的性格,必然不会忍气吞声。
涉及两王争储麻烦找上门,他会把两王都给解决了……
想到这些话,元洪脸上浮现出苦笑,“既然如此,贤侄小心为妙!”
“多谢伯父!”
梅呈安对着他拱了拱手。
之后就笑呵呵的走进了朝臣队伍中。
官员们陆陆续续抵达,有不少往日从未交集的官员,径直朝着梅呈安身边走来,跟他打起了招呼,说话也都是意有所指。
“梅大人,昨日之事都已了解,今日朝会必定替你讨还公道!”
“您今日无需亲自上阵,只做苦主就好了!”
“大家日后都是自己人了,您有事随时可以吩咐,下官必定帮忙!”
“仁德之君必不负忠臣,今日我能必回替您讨还公道!”
一连好几个,都是四品官员,每个人都笑呵呵的前来打招呼。
梅呈安微笑着拱手回应,心中却是有不小惊讶。
都说誉王是个草包,可这拉拢人的手段也不差嘛……
他能看得出来,这些官员都是誉王党羽。
平日里不声不响,今日倒是都不客气的跳出来了!
倒是没有几大派系的内核官员,看得出几大派系都在稳坐钓鱼台。
这时……
誉王,献王,先后抵达下了马车。
誉王荣光满面,嘴角压制不住的上扬,远远对着梅呈安含笑点头,倒是没有上来打招呼。
但梅呈安还是很给面子,很是热情的笑着拱手示意。
看到这一幕,誉王党羽官员都是露出了笑容。
倒是有一些官员脸色阴沉难看,同他们老大献王一般,只感觉阴云密布。
其他各派系官员,全程注意到了这一幕,都是默不作声,心中思索复杂。
最前方的内阁成员,也注意到了这一幕。
其中欧阳修,钱宗木,都是微微皱眉,意味深长的看向了韩易,晏章师徒二人。
两人老神在在,屹立向前,闭目养神,仿佛完全置身事外一般。
“铛……”
一道典声从宣华门城楼上载来。
全场议论交谈声戛然而止,所有官员纷纷整理衣冠。
梅呈安也是一样,整理好衣冠之后,从腰间抽出了笏板,双手持于身前。
三声典响……
文武百官在大相公韩易的带领下,步入宣华门进入宣政殿。
“官家到!”
“百官!拜……”
宦官的声音响起。
梅呈安跟着所有官员躬身下拜。
赵官家从内殿走出,一夜未曾入眠,辗转反侧下尽是疲惫。
坐在了龙椅上后,打了个哈欠,目光着重看了几眼献王,誉王,自己朝臣队伍中的两位内阁臣工,以及梅呈安一眼。
心中猜忌更浓,只觉得一阵畏惧……
昨夜思寻绞尽脑汁,他也没想到如何解决善了……
如果不是不可以,他真想以病为由罢朝。
但躲不掉只能面对!
赵官家心中一声轻叹,对身旁宦官抬手示意。
“百官!起……”
朝会正式开启。
宣政殿上先是百官起身声,紧接着就是一阵沉默,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等着今日波澜起。
见没人起头,誉王侧头向麾下官员示意。
给本王发起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