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耀城,金鹫旅店最深处的“翡翠厅”内,空气凝滞得能拧出水。
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隔绝了冬日的最后一丝天光,水晶吊灯投下的光晕只照亮长桌中央。羊皮纸上,《关于应对裂石领技术扩散及潜在亵读风险的联合行动意向及原则声明》的墨迹在烛火下泛着幽冷的湿光。
费尔南多侯爵肥胖的手指贪婪地抚过签名处自己那花体名字,指腹下的粗糙纹理仿佛变成了裂石领工坊里滚烫的钢铁和流淌的秘银。
““优先非军事手段”——”
他瓮声瓮气地重复,厚嘴唇撇了撇。
“马尔萨斯阁下,您这神圣合法性”的锁链,可别真把我们的手脚都捆死了,罗曼那家伙,骨头硬得很。”
玉花子爵蓬格尔,这位东境一家商会背后的主导贵族,此刻更象一条盘踞的毒蛇,他优雅地用银质小刀修着指甲,眼皮都没抬。
“还请侯爵大人稍安勿躁,锁链捆住的是明面上的手脚,可没说不能放狗咬人,也不能断了他的粮草,罗曼的工坊再神奇,没有矿石、没有燃料、没有销路,就是一堆废铁,我提议————”
他刀尖轻轻点在声明中有关“资源分配”的字样上。
“第一根绞索,就从他的命脉一矿石和燃料下手,裂石领的工坊就是吞吃原料的巨兽,铁矿、煤炭、魔晶石、皮革、粮食——它样样都缺,金穗商会不是与罗曼交好吗?费尔南多大人,您的粮仓,格伦威尔大人,您的林场,还有在座诸位领地出产的原料————”
“我建议即刻起,对裂石领实施禁运,不用提价,直接断供!没有原料,他的蒸汽巨兽就是一堆废铁。他的地脉炉再神奇,没有魔晶石激活内核符文数组,也是个空壳,而且我建议东境总督府管辖下的所有矿场,即刻起,停止向裂石领输送任何矿石,尤其是星纹铁和黑铁,王国境内的优质燃煤,优先供应王都和联军平叛所需,裂石领的份额————自然就没了。”
他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
“让他的炉子熄火,让他的蒸汽机变成哑巴,我相信这比刀剑更有力量。”
费尔南多眼中贪婪大炽。
“妙,我费尔领的粮仓,一粒麦子也不许流入裂石,让他的流民啃雪去吧!”
格伦威尔伯爵尤豫片刻,想到森林里堆积如山的木材和裂石领可能支付的溢价,但在众人逼视下,也咬牙点头。
马尔萨斯执事端坐着,圣徽在胸前反射着冰冷的光,他双手交叠置于桌上,如同布道的姿势。
“子爵阁下的提议符合经济规制”的范畴,教会对此并无异议,但仅此不够。”
他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他目光扫过费尔南多和蓬格尔,最后落在声明上教会负责的“合法性背书与审查”条款。
“我们必须发动一切力量,让整个王国都听到另一种声音,丰收教会的布道坛还有吟游诗人的歌谣、市井街头的流言,都必须要传递同一个信息,那就是裂石领的温暖是恶魔的诱饵,蒸汽的轰鸣是深渊的低语,罗曼的平等”是瓦解王国根基的毒药!要将恶魔代言人”、深渊契约者”的烙印,深深烙在每一个王国子民的心里!让恐惧和厌恶,先于他的刀剑,摧毁他的根基!”
他顿了顿,补充道。
“同时,我会提请审判厅,以涉嫌传播亵读思想、破坏王国稳定”庭正式发起对罗曼·列尔士的传唤,这一次,不是要求”,是命令”。他若再拒不到庭,便是公然对抗王国律法与教会权威,坐实所有指控!”
“我同样也有想法————”
一位一直坐在一边不怎么开口的侯爵低声添加,此时集思广益之下许多计谋一条条被罗列出来。
“就象马尔萨斯执事阁下所言,我们可以在裂石领内部及周边领地,散布谣言,除了恶魔外,还可以宣扬一些诸如蒸汽机械终将取代人力,导致大量工匠失业”的话语,激起工匠们的愤怒,他的领地最近添加了那么多流民,我们还可以挑拨这些贱民们的关系,暗示新添加的流民和奴隶们抢占了原本属于裂石人的资源和工作。”
“对对对————还可以样————”
一个子爵接着开口“罗曼这家伙的仁慈不都全是装出来的伪善么,他的目的不过是用流民做一些邪恶的实验或者充当兽潮前的人肉盾牌,我都听到过这类传言,还有他那个地脉炉子,鬼知道会不会吸取地脉生机”,引发自然之怒————”
费尔南多侯爵的小眼睛亮了起来,肥肉堆栈的脸上挤出笑意。
“好,断其粮草,污其名望————再辅以仲裁庭这把悬顶之剑,马尔萨斯阁下不愧是教会栋梁!不过————”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精明。
“这污名化和仲裁的压力,最好能逼得他手下那些工匠人心惶惶,卡斯,你离裂石领近一些,在边境耳目众多,看看能不能撬开几个工匠的嘴?重金,或者——别的什么手段。只要拿到蒸汽机械或者那个什么场域”的内核秘密,我们何须再看他脸色?”
边溪子爵微微颔首,眼神中带着贪婪。
“侯爵大人放心,裂石领并非铁板一块,流民、新投靠的奴隶,总有几个骨头软的。至于重金?撬开一个内核工匠的嘴,抵得上万大军的花费,这笔买卖,值得。”
“而我还有一个小小的建议,那就是在王国通往裂石领的主要道路上设立关卡,将流入裂石领的贱民们都拦住,防止他们进入裂石领后被恶魔的蛊惑同化,我想————就以防止疫病”和甄别潜在危险分子”为由。”
“公爵阁下乐见诸位达成共识,公爵府将运用在东境商路的影响力,配合封锁裂石领的矿石与燃料输入,同时————”
他看向马尔萨斯。
“公爵府在王都的人脉,会确保教会发起的舆论和仲裁庭传唤获得足够关注”,排除不必要的干扰,至于经济施压,我代表公爵大人提议,由贵族联盟牵头,联合王都大商会,对任何胆敢与裂石领进行大宗贸易的商人,尤其是那个金穗商会,实施制裁,冻结其在主要城市的资产,提高其商队通行税费,使其寸步难行。”
他停顿片刻,强调。
“这是非军事手段”的延伸,符合声明精神,公爵希望诸位明白,裂石领的财富,最终应由真正维护王国秩序的力量来妥善管理”。”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目光扫过费尔南多和卡斯,暗示着那份声明中公爵府对“内核技术”和“工坊”的“优先管理权”。
密室内气氛从剑拔弩张转向一种贪婪的亢奋,一场针对裂石领的立体绞杀蓝图,在烛光摇曳的密室里,于权欲与算计的搅拌中,逐渐成型,每一方都以为自己握住了绞索的关键一环,却不知这绳索同样缠绕在他们自己的脖颈上,而绳索的另一端,牵在王座阴影下那双冰冷的眼睛里。
在距离王都有段距离的磐石要塞里的书房中,壁炉里的火焰熊熊燃烧,却驱不散室内的森然寒意,安瑟尔姆躬身肃立,将那份签满名字的《联合声明》副本,以及一份记录着翡翠厅密谈详情的密报,躬敬地放在巨大的黑曜石桌面上。
威廉公爵,东境的无冕之王,背对着安瑟尔姆,凝望着窗外暮色中起伏的山峦剪影。
他身形高大,穿着一身深紫色天鹅绒便服,肩线宽阔而硬朗,透着一股磐石般的沉稳与深不可测的威严,他并未立刻转身,书房里只有木柴燃烧的啪声和安瑟尔姆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良久,公爵才缓缓转过身,他的面容如同刀劈斧凿,岁月刻下的沟壑非但没有削弱其威严,反而沉淀出更深的冷厉,他的目光落在安瑟尔姆身上,没有温度。
“安瑟尔姆————”
公爵的声音低沉平缓,像冰层下流动的暗河。
“他们————咬钩了?”
“是的,公爵阁下。
安瑟尔姆头垂得更低。
“费尔南多和其他贵族贪婪无度,卡斯阴险记仇,马尔萨斯则被晋升的欲望蒙蔽了双眼,封锁原料、燃料,发动舆论污名化,推动贵族仲裁庭传唤,联合制裁金穗商会————他们提出的非军事手段”,足够让罗曼焦头烂额一阵子。而且————”
他嘴角掠过一丝极淡的讥诮。
“他们对公爵府承诺的武力支持”深信不疑,至少在罗曼真正倒下之前。”
“深信不疑?”
威廉公爵渡步到桌前,指尖划过声明上“威廉公爵府视情况提供武力支持”那一行字,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轻笑,如同金属刮擦。
“一群被贪婪蒙住眼睛的蠢货,波罗斯默许,甚至暗中推动这个联盟,无非是想看我们和罗曼互相撕咬,他好坐收渔利,顺便试探我的底线。”
他拿起那份密报,快速扫过。
“安波利卡呢?他拿到了情报了吗?”
“我亲爱的舅舅。”
安波利卡的声音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腔调,他走到壁炉边,将酒杯放在壁炉架上,任由火光在酒液中跳跃。
“我那亲爱的王兄波罗斯,心思可都写在脸上了,他巴不得我们和罗曼拼个你死我活,最好把东境搅得天翻地复,他才有借口以恢复秩序”为名,把手更深地插进来。至于这份声明?”
他瞥了一眼桌上的文档,嗤笑一声。
“不过是张擦屁股的纸,波罗斯需要它来搪塞那些还念着罗曼功绩”的老顽固,也用它来给我们,尤其是给您,公爵阁下,套上缰绳,他在等,等我们或者罗曼,谁先沉不住气,先流血。”
他拿起酒杯,轻轻晃动,红色的液体在杯壁上留下粘稠的痕迹,像血。
“我们不能让他等得太舒服。”
威廉公爵走到巨大的东境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裂石领的位置。
“小小的罗曼不过是疥癣之疾,波罗斯才是心腹大患,但这个疥癣,现在长得太快,太扎眼了。我有点看不太明白他的那些技术,他的力量模式还有收纳的那些流民,很有可能会动摇我们统治的根基。”
他转向安波利卡,目光深邃。
“安波利卡,你认为我们该如何下这盘棋?既要在损失不能太大的情况下拔掉罗曼这根刺,又不能遂了波罗斯的愿,更不能让莫洛那只躲在暗处的黄雀得利。”
安波利卡抿了一口酒,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姿态,此时的眼神中闪铄着算计的光芒。
“我的看法——那就让那群蠢货的非军事手段”先动起来,封锁、污蔑、
仲裁,让裂石领疲于奔命,消耗罗曼的精力和资源,而我们的人嘛————”
他看向安瑟尔姆,意有所指。
“要恰到好处”地配合,知道么,给马尔萨斯提供些罗曼亵读神灵和勾结异端”的证据”,给费尔南多和卡斯透露点裂石领工坊防卫漏洞”的情报”,让他们的火烧得更旺些,但记住,我们的人绝不能亲自下场沾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