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左右翼的蒙古贵族们发现来者不是蒙古骑兵时,上万“蒙古骑兵”已经四面八方的围住了会盟地,距离他们只有百丈远。
而他们双方两千骑兵,还没有从互相混战中停手。
“住手!是明军骑兵!”彻辰汗大吼,“鸣金停战!一起迎敌!”
三娘子也喝令鸣金停战,一起应对来袭的大队明军骑兵。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等到双方两千蒙古护军匆忙的爬上马背,都来不及加速战马,潮水般的明军骑兵就冲到百步之内。
直到此时,蒙古贵族们才清淅的看清敌军的样貌。虽然敌军穿着蒙古骑兵的皮甲皮盔,旗号也是蒙古的苍狼旗,可他们的长相还是和蒙古人有些区别,一看就是汉人!
根本不是科尔沁部的骑兵,明军无疑!
可是这个地方已深入草原,处于蒙古两大营的后方百里,怎么突然会出现上万明军骑兵?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蒙古大军来到野狐岭下快十天了,游骑探哨一直在周围两百里范围里巡查,
为何都没有发现大队明军骑兵迂回后方的踪迹?
这么多明军骑兵,不可能不被发现啊。
除非—明军骑兵早就埋伏在附近,起码在十天之前!
若是如此,那就足以说明,明军统帅预判了他们会在此地会盟,提前在附近某处设下伏兵。这似乎是唯一的解释?若非提前埋伏,明军骑兵根本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突然出现!
想通了这一层,彻辰汗和三娘子都是毛骨悚然。
他们被郑国望算计了!这是一个巨大的圈套!从诱导他们一起到野狐岭合围明军主力,再给他们创造会盟和解的契机,都是郑国望的谋划。
而这次突如其来的骑兵袭击,还只是开始!
彻辰汗和三娘子霎时间浑身冰冷,相顾惊骇。
完了!
可是年轻的顺义王下失兔,虽然名义上是右翼蒙古的共主,但实权在他的“祖传妻子”三娘子之手,他只有一腔血勇,根本想不通这一点。
“嗖嗖嗖——”明军骑兵靠近,控弦如疾风,射箭如暴雨,骑射功夫居然十分了得!
不少来不及反击的蒙古骑兵,都被射死射伤,更是无法加速战马突围,很多人只能站在地上用步弓反击。
原来这些明军,都是郑国望挑选的九边精锐骑兵。郑国望把他们从各镇筛选抽调出来,独立编成一万最强悍的野战骑兵。
这支野战骑兵虽然只有万人,却是从全军严格选拔的骑射尖子。郑国望给他们配备双马、精甲、良械,再用家丁的丰厚军饷养着他们,平时细酒肥羊、精米白面,还赏赐他们田宅。甚至拉到河套草原苦训了一个月合练。
所以这一万骑兵的战力,足以撷抗一万最精锐的蒙古骑兵。骑射不差蒙古骑兵,白刃战更是强过蒙古骑兵。
郑国望在半个月前,趁着蒙古大军还在数百里之外的机会,夜里派出这一万骑兵,提前秘密埋伏在黑风口峡谷、桦皮岭两个地方,伺机出击。
为了隐藏,郑国望还使用了朱寅用过的树叶伪装术,还提前购买了大量宁寅商社生产的行军干粮。
今日,伏兵果然得到蒙古左右翼首领在附近会盟的消息,立即按照计划突袭!
郑国望的命令是,消灭会盟地的蒙古护军,俘虏彻辰汗、三娘子、顺义王等蒙古贵族。
会盟地的蒙古护军,共有两千人。作为护军当然都是蒙古精锐,战力不俗。
可是因为之前的相互混战,他们来不及应对明军,没有时间和空间加速战马。
蒙古骑兵一旦失去马速,那战力就堪忧了。相反的是,明军骑兵从外围奔驰而来,马速刚好是冲击力最强的时候。
加之明军骑兵多达一万人,两千蒙古护军就悲催了。
“杀!”明军骑兵将领们呼喝声中,明军骑兵一起撤下身上的蒙古袍,露出里面的明军战甲,区别敌我。
万骑滚滚合围,尤如海中狂潮席卷礁石。
“轰”的一声,双方狠狠撞在一起,惨叫声和马嘶声陡然响彻一片。
失去马速的两千蒙古护军,顿时陷入灭顶之灾,就象一堆被大锤击中的豆子,又象一串被大手扯断的珠子,瞬间崩散开来,又迅速被吞没。
祭天坛上的蒙古贵族们,看着四周都是潮水般涌来的明军骑兵,都是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睛,神色满是惊怒。
他们万万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们在自己的地界,在蒙古人弛骋纵横的草原上,居然被汉人的骑兵打了埋伏,包了圆儿!
一直以来,都是他们蒙古人用骑兵袭击明军,打明军的埋伏啊。
怎么颠倒过来了?
“嗖嗖嗖一”明军骑兵绕着祭天坛环绕骑射,箭矢暴雨一般激射,蒙古护军们死伤累累,防护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薄、消融。死伤坠马的人在马蹄间哀嚎,失去主人的战马狂奔而出。
明军骑兵用的,居然是蒙古骑兵惯用的战术。可惜今日是明军反过来,用在了他们身上!
“乌赫图拉达!(死战)”顺义王卜失兔大喝,“加拉!(突围)”
三娘子怒道:“没有用了!投降吧!我让你不要轻易反明,你偏不听!“
“啊!!”十九岁的顺义王扬刀怒吼,“狐狸一样狡诈、兔子一样胆怯、豺狗一样阴险的汉人!只会施放暗箭的卑劣敌人!他们会受到毛兀思婆的诅咒!”
“够了卜失兔!”三娘子杏眼圆瞪,“你比你的父祖差远了!难道你看不出,这是郑国望精心设下的圈套吗!我们已经没有机会突围了,要么投降,要么战死!”
顺义王看着比自己大了近三十岁、嫁过自己曾祖、祖父、父亲,现在又嫁给自己的“祖传妻子”,心中怒火万丈。
“我是成吉思汗的子孙!黄金家族的后裔!”顺义王状若疯狂的执刀迎向明军,“我宁死不降!杀!你!怕死就降吧!”
三娘子叹息一声,闭上眼睛静静坐下来,不去看小丈夫提刀冲向明军的背影o
英雄半世的察哈尔王、北元之主、彻辰汗,手持祖传的大汗雕弓,浑身发抖,神色绝望。
趁着大明分裂,他召集左翼蒙古诸部十几万众南下,意图夺回大都,马踏中原再建大元。
谁知,他的大军还在野狐岭,还没有攻入关内,他自己居然被围困在此,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就算在野狐岭有再多的骑兵又如何?就算攻下野狐岭又如何?对他而言已经没有意义了。
眼见大队明军冲来,他扔掉祖传宝弓,抽出腰间缀满宝石的弯刀,想要自刎。
可是当他看到躲在马肚子下年仅七岁、瑟瑟发抖的孙子林丹,他尤豫了。
就这一尤豫,几个明军就扑了上来—
万历二十五年、泰昌二年,四月初九。
北元大汗布延彻辰、右翼蒙古共主顺义王卜失兔、右翼蒙古真正的统治者三娘子,及其以下百馀名蒙古贵族,在白城子祭天坛会盟之时,被明军骑兵突袭,
全部被俘虏!
拼死抵抗的顺义王下失兔,最终还是被擒获。
左右翼蒙古贵族,除了少数在野狐岭指挥作战的台吉,大多落入了明军手中。
一个神色阴沉的明军校尉走到被制住的三娘子身边,笑道:“忠顺夫人,未将奉郑太师之命,请夫人写一封军令。“
“夫人要这么写——写完之后,用印。另外,还请夫人交出调兵的虎符。“
三娘子风韵犹存的脸变得煞白,明军统帅的阴险狠辣,超过了她的预料。
早知道,真不该反明啊。为何大明都分裂了,却还这么强?
“如果本夫人不答应呢?”三娘子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的说道。
“不答应?”那校尉阴冷的一笑,伸手取下她罟罟冠上的一片树叶,“夫人若是不答应,顺义王会死。右翼蒙古的大小台吉,全部以叛臣之名,斩首!青城王廷的妇孺老幼,会被斩尽杀绝!夫人,你选择吧。
三娘子痛苦的闭上眼睛,两行眼泪潜然而下。
明军校尉继续说道:“我为何劝你配合,而不是劝彻辰汗?因为彻辰汗率先起兵攻打大明,太师说他必死无疑!整个左翼蒙古的贵人,都会被斩杀。“
“至于夫人你—向来对朝廷恭顺,罪减一等,所以郑太师愿意给夫人一个机会。当然,若是夫人不配合,那这个机会就只能给彻辰汗了。
”
说到这里那校尉站起来,就向彻辰汗的位置走去。
“等等!”三娘子胸脯剧烈起伏,颤声道:“本夫人—答应!只求郑太师网开一面!”
校尉旋即转身,微笑道:“如夫人所愿!“
可是等到三娘子硬着头皮按照要求写完,盖上了印鉴,交出了贴身携带的虎符,那校尉却是拿了再次走向彻辰汗。
三娘子顿时傻眼。不是说只给自己机会吗?怎么又去找彻辰汗?
不远处的顺义王喝道:“钟金哈屯!你写了什么鬼东西!”
三娘子冷哼一声,“写了什么?写了能救你命的东西!没有比活着更重要!
我们青城本就不该南下攻明!是你,非要恢复大元!“
却说那校尉拿着三娘子写的军令,来到被捆绑的彻辰汗面前,好整以暇的打开军令,对彻辰汗展示道:
“彻辰汗,你看看,这是三娘子写的密令,让右翼蒙古联合大明王师,夹击你左翼蒙古大营!盟友转眼为敌啊,哈哈,你左翼蒙古完了。“
彻辰汗又惊又怒,瞪大眼睛看向三娘子的方向,对方却是低着头躲避他的目光。
“你们很卑鄙!她也是个懦弱的女人!”
那校尉蹲下来,毒蛇一样的眼睛冷飕飕的看着彻辰汗,让彻辰汗很不舒服,
他很不喜欢这个人的目光。
“彻辰汗,你也可以写一份军令。我教你写——”校尉的声音在他听来就象是毛兀思婆的吃语:
“你不写,你左翼蒙古只能被动挨打,被前后夹击。你写了,对右翼蒙古主动出击,还能有一线生机。你说,是不是?“
彻辰汗冷汗直冒,死死盯着眼前这个明人。
阳谋!这是破不了的阳谋,太毒了!
郑国望太阴毒了。听说郑国望长得很象女人,果然行事不象个男人!
“我写。”彻辰干巴巴的说道,心中仿佛被老鼠啃噬,痛楚不堪。
两翼蒙古纷争近百年,原本以为趁着一起南下攻明的契机,能够化解矛盾,
会盟团结。
谁知道,到头来不但会盟失败,还是要兵戎相见!而且比以往任何一次内斗,规模更大!
南下中原、恢复大元的王图霸业,就这么胎死腹中了啊。可惜!可惜!
要是不写这道军令,他的左翼蒙古诸部,就会失去先机,结局更惨。
写了,左翼诸部先下手为强,还不会太被动。
万般无奈之下,彻辰汗只好写下所谓的“大汗军令”。一边年仅七岁的林丹看着祖父神色痛苦,似乎明白了什么。
那校尉摸着林丹留着小辫子的小脑袋,笑道:“你是汗王的孙子吧?虎头虎脑的倒是可爱,好孩子。“
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取出一颗奶糖,递到林丹的小手里,“这是奶糖,我们大明才有的好东西,很甜。吃吧!“
林丹既畏惧又好奇的接过包装精致的奶糖,怯生生的说道:“谢谢安达。“
校尉笑道:“吃吧,很甜的。你只要听话,以后有的吃。“
彻辰汗颤斗的说道:“请你不要伤害他。“
校尉讶然道:“汗王想多了,我怎么会伤害他呢?”他的蒙古语很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是蒙古人。
等到彻辰汗也写完,那人又拿了印信虎符才作罢。
紧接着,几个明军中的蒙古籍骑兵,换上蒙古护军破烂沾血的皮甲,分别以两翼蒙古首领亲兵的名义,飞驰野狐岭的两个蒙古大营去“报信”。
明军骑兵得手之后,并没有去野狐岭。因为野狐岭有二十多万蒙古骑兵,去了等于是自投罗网。
明军骑兵根据郑国望的计划,带着所有的高级俘虏,立刻转移到了黑风口峡谷,上万骑兵全部撤入山谷,将北元大汗、三娘子等人关押在黑风峡,同时在峡口堆砌石垒,居高临下的布置防务。
一面早就准备好的巨大木门,也堵在了谷口。
第二步计划开始了。
“好消息!”
野狐岭明军中军大帐,郑国望终仂伶到了第一步计划成功的消息。
“我们得手了!三娘子和彻辰汗也都被迫下了军令!”
郑国望如释办负,有点苍白的脸微微泛红,眸中神采飞扬,“传令各营诸将!就说敌酋都已擒获,蒙古大军群龙无首,各军准备全线出击!等我反击军令!”
“遵命!”传令兵领命而仔。
心腹家丁道:“四爷,计划到了这一步,那几个潜伏在锦衣卫中的伪朝难细,就没有用处了。要不要全部—“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以绝后患!”
郑国望摇摇头,目光复杂而幽邃,“他们虽然是朱寅的难细,可这次却是有功之臣,也就是汉家功臣,怎么能杀?先抓了吧,秘密控制起来,好酒好肉,战后我亲自见他们。“
“是!”心腹领命,又问:“四爷如何知道,他们不是我们锦衣卫的人,而是伪朝难细?”
——
郑国望幽幽说道:“我整顿、规训锦衣卫密探,不乍两年艺夫,锦衣卫原本是什么德行,我是一清二楚。指望他们能成功潜伏在青城、白城高层,刺探到蒙古高层的绝密情报,他们有这个本事么?两年而已,他们进步这么大?他们之前只知道搞钱。“
“可是这次国战,情报异常顺利,居然能拿到很多绝密情报。这已经超出了锦衣卫如今的能力。这虬道是侥幸?“
她神色苦涩的轻摇蝽首,“当然不是。而是—”
说着往南一指,“是他出手了。朱稚虎!“
心腹满脸疑惑,“寅贼?他为何帮我们?“
“只因为他是朱寅。”郑国望轻轻说道,神色十分惆怅,“朝中百官,无人比我更了解江宁氏。我是最了解他的敌人。
”
“我猜测他有一个密谍组织。虽然不知道这个密谍的名字,但一定很厉害。”
“朝中皆以为他是野心勃勃的乱臣贼子,可只有我知道,权势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心腹更加迷罔了,“权势江山不是他真正想要的?这还是乱臣贼子么?敢问四爷,他究竟想要什么?“
“华夏昌盛,百姓安乐!”郑国望吐出八个字,“这才是他毕生追求的东西。原本我还不太懂,可从他不切断运河漕粮、援助国战军粮、援助情报,再回想他之前的所作所为,我才完全想通了。“
“华夏昌盛,百姓安乐?”心腹家丁眼睛微微发热,“这—真是寅—真是朱稚虎想要的?“
郑国望点头,微叹一声,“想明白了这点,他很多的出责之举,就全部能解释的通了。这就是为何,他要帮助我们。因为在他看来,华夏安危高仂一切,当然更高乍南北之争。“
“此人是—大忠似难!”
大忠似难?!心腹家丁琢磨这四个字,不禁有点罔然。
郑国望看着莽莽野狐岭,苦笑道:“朱稚虎的大忠,不是京大明皇帝,甚至不是京朱家的列祖列宗。他忠的是—华夏!他曾经京我说乍一句话,华夏利益至高无上!当时,我以为他说的华夏就是指大明社稷。现在知道,不是。“
心腹家丁感叹道:“四爷,属下终仂明白了。若非四爷耐心解释,属下实在以相信,天下还有这等人物丞。“
郑国望眸光空明,露出一丝笑道:
“自古以来,这种人物其实也不止他一个。古代圣人,汉朝诸葛武侯,宋朝文天祥,本朝仂少保,海公,都算是这种人,代代不绝,并非只有朱寅一人。只是朱寅行事另类激进罢了,他是京朝廷失望,京皇上失望,才另起炉灶。至仂夺回长房皇位,应该不是他的最终目的。“
心腹亢言不禁意动,忍不住说道:“四爷,小人发现,四爷也是这种人。
”
“四爷和朱稚虎—可能是一种人!”
ps:心腹说他的四爷和小老虎是同一种人,当然是夸张了。大家觉得呢?蟹蟹,晚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