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此心……’
李曦明闻言暗忖之际,这山间小亭周遭却随着这四字的轻声落下而有了若有若无的变化。
袅袅逸散的茶雾和远方流动的山岚仿佛一瞬静止,气息幽邃之间隐约有羽类振翅、鳞甲摩动之声。
而随着杨锐藻收回向东虚拜的双手,这短暂的异象旋即消散。
李曦明从思虑中回神,斟酌道:
“既然君上有广纳良士之心,那大将军此次召我等前来,可是有授印任命给那掾趸山主?”
“陛下既然有言。大将军自当奉命。但南疆终归局势复杂,妖属林立,大将军再三谏言之下,君上着我等前去那好岭峰,宣真阳之德,观其后效,再论羁縻。”
一直沉默的诚铅真人闻言出声,
“不过,大将军念及晚辈修为低微,全丹也不擅斗法,此次南疆之行还需仰赖前辈劳形。”
“宣扬威德,正应仙仪司职事,南疆又毗邻倚山城,平安候何不知会秋湖真人?”
李曦明按下茶盏,还是将目光投向杨锐藻。
这杨家帝裔闻听此言,神色变得有些微妙,低声道:
“秋湖仙子多年奔走,抱恙在身,听闻如今正在调理神通,疗愈法体……况且,南疆和静海之事,宁婉真人如今怕是难以从中斡旋。”
杨锐藻言其此,指了指玉案上的缠丝金卷,声音愈轻:
“真人可知此卷表书何人奉呈?”
李曦明听到此处,心中已有答案,但还是不动声色,问道:
“愿闻其详,听闻那掾趸山主麾下也是有紫府妖王供其驱策的,不知呈表之人是何等来头?”
“踏雪拥香而来,拂动朔风而去,是一位修行寒炁的紫府妖王,自号衔蝉。”
‘果然是他……’
李曦明心中暗暗一叹,说来起这位衔蝉真人和自家也是有一番交集。
当年自家紫府初成,正逢太阳道统局势动荡,元修真人求金陨殁,诺大青池地界只剩宁婉一个同样新晋的紫府维持局面。
南海【宋洲】的释修道统【大倥海寺】看准时机,意图夺取青池治下的万里石塘,摩诃怜愍悍然入海。首当其冲的就是当年李曦治驻守的【北儋岛】。
那时李曦明身处海外,宁婉受绊海内,皆无馀力立时救援,正是这衔蝉真人借重道统相同之便,又有好友竺生真人玉真虚实妙法加持,化身宁婉拦住了大倥海寺的【宝罄】摩诃,不使局面一路败坏。
可惜之后世事嗟磨,【浊杀陵】之变,隋观神通肆意,渌水横流蚀杀百万之众,滔天因果将在场诸位紫府牢牢拉上了当时还未立国的大宋战车。
竺生真人应宁婉之约助拳,自然也被卷入这迷朦血雾之局,时至今日,竺生真人受封静海都护,修武之眷加身,风光一时无两。可这南疆剑客心中到底有怨,遂与宁婉割席断义,再不复往来。
此事过后,连自家和竺生真人交换【麟乌灵蜕】也是通过司元礼司家个人的关系而非太阳道统的人情,而衔蝉真人和竺生真人交情莫逆,连带着也都断了联系。
思虑至此,李曦明缄口不语,一旁的诚铅也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言。
无他,浊杀陵一事,如今再看牵扯上下,灵氛欲易则辄陨真人,故鼎再铸而罟罗神通,说句不客气的,可以说当年牵涉到的紫府全都被隋观那一道遮天蔽日的‘如重浊’打包货与了阴司。
如此,仙山福地持节捧钺,世家望姓附骥攀鳞。湖上天枝驱策在前,四境贵胄宾服在后。宛陵既殁,恰聚故宁遗珠;江淮死泽,正作拓地新功。待到回首顾盼,真阳之光白日照临,巍巍天武仿若旧观!
杨锐藻见案前两位真人不再言语,面色了然,转过此节,道:
“事不宜迟,两位真人也早做准备。”
“诚铅道友依旧坐镇静海,南海如今不安稳,谨防宵小趁机试探。”
“昭景前辈还请稍待,略作调息,三日后与我同去好岭峰,传谕宣德。”
“我这厢先去整肃礼舆,点配随侍,先行一步。”
杨锐藻言罢,起身离席,拱手作礼后,架起滚滚真炁水火光焰,飘摇而去。
李曦明起身目送他离去,待那杨氏帝裔的身影消失在黑魆魆的太虚之后,才重新落座,为自己和诚铅各自添上茶水,笑道:
“诚铅道友不必挂怀,当年老真人所言,情发肺腑,理义皆明,我家只有受教之感,无有记怨之心。”
诚铅连忙向前躬身,双手接过茶盏,也不啜饮,忙道:
“家师妄言,还请真人和魏王见谅……”
李曦明微微颔首,也不在此处多纠缠,拢起袖来,手中暗暗掐诀。
【查幽】
熟悉的冰凉之意充斥升阳,眼前景色陡然分为两种截然不同的视角,案前还是那位拘谨的全丹真人,但李曦明的一部分意识却随着那不断抬升拓展的玄妙感受弥漫向周遭。
太虚和现世并无异样。
“看来杨锐藻确实离开了,不过阴司谪属之人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李曦明面上无异色,似乎为了缓解陷入僵局的谈话,转头眺向极远处的如蚁群骚动的车驾旌节,状似无意的问道:
“诚铅道友,当年大将军请动你和献珧老真人出山,过岭峰前也是如此景状吧?”
“实不相瞒,过岭峰道统孱杂,我和师父神通也远不及庭州鼎盛,是青忽真人携修武仙旨入山,并无太多随侍云从。”
这话叫本就疑窦渐生的李曦明心中一沉:
‘果然有仙旨文书任命,当年周巍受封魏王,兵甲仪仗绵延数里,灵器宝物一应俱全,仙仪司宁婉亲自宣读交付仙旨,可谓郑重至极。
镗刀山一役,司徒霍那老贼作为奇兵入宋,事权从急,汀兰仍旧携【宣威牙璋】和镗金节度使之职奔赴战场宣旨。
如今这掾趸之事,有仪仗而无授命,虚饰全而实任缺,只凭一道口谕…怕是大有蹊跷…’
李曦明缓缓转回远望的视线,再次看向诚铅,问道:
“诚铅道友在静海一地也算镇守多年,对附近情势必然比在下熟络,不知道友可知那掾趸山主是何道统?”
诚铅闻言,面露思索之色,道:
“掾趸山主出手极少,晚辈并无确切消息…不过,曾有流窜至此的老妖衅边犯民,被俘后流出过一二风言……”
“似乎是…木德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