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明远在调度室旁的煤堆边上来回转悠,目光时不时在二号矿坑方向逡巡,冷汗顺着脖颈往下滑。
师父进去多久了?
五分钟?
还是十分钟?
“黄道长?您老在这儿……散步呢?”
一个叼着烟卷的保安溜达过来,三角眼斜睨着他:“那边废矿口子风大,灰也大,别迷了眼。”
“福生无量天尊。”
黄明远挤出笑容,嵇首道:“贫道……贫道观此地地势起伏,聚气不散,似有吉凶之兆,正需细细揣摩……”
“呵!”
保安嗤笑一声,吐掉烟蒂:“吉凶?这破地方除了煤灰就是晦气!您老还是歇着去吧,待会儿三哥看见您在这儿瞎转悠,该不高兴了。”
保安那皮笑肉不笑地离去,一只冰冷的手掌无声无息地落在黄明远肩头。
“啊——!”
黄明远魂飞魄散,差点一屁股坐进煤渣堆里。
他惊魂未定地扭头,正对上江辰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师……师父!”黄明远捂住砰砰乱跳的心脏,“您……您吓死弟子了!您……您没事吧?里面……”
江辰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物理课本,掸了掸封面沾上的煤灰,动作从容得象在自家院里拾掇柴火。
就在这时,矿场大门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混乱的喧闹声!
“操!抓住他!别让那小子跑了!”
“相机!把他相机砸了!”
“妈的敢来这儿拍照?活腻歪了!”
“三哥!三哥!这儿有个拍花子(记者)!”
叫骂声、拳脚声混杂着刺耳的哨子声,瞬间让矿场沸腾起来。
江辰与黄明远对视一眼,转身便朝大门方向快步走去。
矿场大门处已是乱作一团。
五六个壮硕的保安正围着一个年轻人拳打脚踢。
“我是省报的,你们再打我就报警了!”
那人约莫二十出头,穿着件半旧的冲锋衣,脸上带着眼镜,此刻镜片碎裂,嘴角淌血。
他死死护着胸口那台黑色的照相机,不让对方抢走。
“记者?”江辰低声问身旁的黄明远,“记者……是做什么的?”
黄明远正看得心惊肉跳,闻言连忙压低声音解释道:“师父!省报记者可了不得!是……是官家派下来的‘笔杆子’,手里那黑盒子叫照相机,能把人、把事照进画片里!他们专门写文章登报,能通天!能把坏事传得天下皆知!赵家最恨这种人!被他们盯上,比被官差盯上还麻烦!这人……这人胆子也忒大了,敢摸到这儿来……”
江辰若有所思地看着年轻人怀中那被称为“照相机”的黑色方盒。
能把景象照进画片?
此界凡人造物,竟有如此神通?
“三哥来了!都让开!”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一个身高足有一米九、满脸横肉、剃着板寸的壮汉踱步过来。
他穿着崭新的藏青色保安制服,腰间别着警棍和一部黑色诺基亚直板手机,眼神凶戾,正是矿上的保安队长三哥。
他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跟班。
三哥走到那被打趴下的年轻人面前,抬起皮鞋,不轻不重地踩在他护着相机的手背上,用力碾了碾。
“啊——!”
年轻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手指痉孪般松开。
三哥弯腰,像拎小鸡仔一样轻松地拎起那台沾了血迹的相机,随手抛给旁边一个手下。
“省报的?”三哥蹲下身,揪着年轻人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工作证呢?拿出来看看。”
年轻人满脸血污,挣扎着嘶喊:“你们……你们这是非法拘禁!殴打记者!你们这是犯罪!”
“犯罪?”三哥咧嘴,笑容狰狞,“在青山矿上,老子就是规矩!”
他直起身,摸出腰间的手机,拨通一个电话:“喂?昌哥?是我,三子。矿上逮着个硬点子,说是省报的记者,带着相机到处拍……对,人扣住了……相机也砸了?……行,行,明白!您放心!”
嗡——
就在三哥掏出手机拨号,对着话筒说话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能量波动,蹿入江辰的感知!
频率!
调制方式!
与那夜在屋顶上,“听”到的赵青山与赵世昌的通信频率完全一致!
这个保安队长,在用那部黑色通信工具,直接联系赵世昌!
江辰的瞳孔微微收缩。
“带走!关后头仓库去!给他醒醒脑子!”
三哥收起手机,恶狠狠地一挥手。
几个保安如狼似虎地扑上去,架起还在挣扎的年轻记者就往矿场深处拖。
喧闹的人群逐渐散去,只剩下门岗边几个保安叼着烟,对着记者被拖走的方向指指点点,骂骂咧咧。
三哥那双鹰隼隼般的眼睛却象探照灯一样,精准地锁定了不远处的黄明远和江辰。
他嘴角一扯,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黄道长?”三哥停在两人面前,目光在黄明远脸上扫过,又看了一眼抱着书本、神色平静的江辰,说道,“法事筹备完了?有闲心在这儿看热闹?”
黄明远心头一紧,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三……三哥,贫道……贫道只是路过……”
“路过?”
三哥皮笑肉不笑地道:“刚才那点破事,看见了就当没看见。昌哥最烦多嘴的闲人,管好自己的嘴,也管好你那小徒弟。今天矿上除了煤灰,啥也没有。要是有什么不该传出去的‘风言风语’……哼,老子可不认什么道长不道长,眼珠子给你抠出来当泡踩!记住了?”
黄明远被他凶狠的气势压得几乎喘不过气,连连点头道:“是……是是!贫道明白!绝不多嘴!绝不多嘴!”
“哼!最好如此!”三哥冷哼一声,不再看他们,带着跟班,大步流星地离开。
直到三哥的背影消失在煤堆后面,黄明远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心有馀悸地看向江辰,却发现师父只是抱着那本《高级中学物理》,目光沉静,仿佛刚才那番威胁只是拂过耳边的微风。
“走吧。”
江辰收回目光,转身便往矿场外走。
黄明远一愣,连忙跟上:“师……师父,咱不管了?那娃子……”
“走。”
江辰脚步不停。
两人沉默地穿过煤灰弥漫的矿场。
经过门岗旁的杂物棚时,江辰脚步无意地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棚子里一张堆满破手套和几个油腻扳手的旧木桌。
桌角,一台方头方脑、顶部竖着长长天线的对讲机,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旁边还扔着两节备用的大号电池。
黄明远顺着江辰的目光看去,不明所以。
下一秒,江辰已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宽大的旧袄袖子不经意地拂过桌面。
“走吧,道长。”
江辰的声音传来。
黄明远赶紧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矿场大门。
一直走出矿区几百米,拐上一条通往清水镇的僻静土路。
江辰停了下来,从宽大的旧袄袖子里,掏出了那台沉甸甸的黑色对讲机。
黄明远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师……师父!这……这玩意儿您……您什么时候……”
“刚拿的。”
江辰开始摆弄对讲机。
他先卸下后盖,熟练地更换上那两节顺来的大号电池。
然后手指在顶部那个粗大的频率旋钮上缓慢而精准地拨动着,同时凝神闭目。
识海中,《道德经》凝聚的那点微弱神魂本源被调动到极致。
天地间无形的电磁波洪流再次清淅地呈现在他“眼前”。
他精准地捕捉着刚才从保安队长手机中泄露出的那个独特频率波段。
旋钮每一次微小的转动,都让接收到的背景噪音产生微妙变化。
“师父,您这是要……”
黄明远看着江辰摆弄对讲机,一脸茫然:“这玩意儿……是只能跟矿上其他对讲机喊话吧?您想用它……给谁打电话?这……这根本不可能啊!那手机跟这铁疙瘩是两码事!手机那玩意儿,每个人都有个号,像门牌似的,拨错一个数都找不到人!这破对讲机,它……”
他话还没说完,江辰旋动频率旋钮的手指猛地停住。
他睁开眼,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弧度。
黄明远还在喋喋不休地解释着手机号码的唯一性:“……真的师父!这玩意儿它做不到!就算您能调到差不多的‘频’,那声音也变不了啊!您……”
江辰没有理会,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对讲机下方那个黑色的小话筒开口。
“喂?三子?”
一个沙哑、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腔调的声音,清淅地出现在黄明远耳畔!
黄明远瞬间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他张大了嘴巴,眼珠凸出,死死盯着江辰的嘴唇,又看看那台破旧的对讲机。
那声音!
那腔调!
分明就是
活脱脱就是赵世昌在说话!
连那股子混不吝的凶狠劲儿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是我,昌哥!您有什么吩咐?”
对讲机那头立刻传来保安队长三哥带着一丝谄媚谄媚的声音,清淅无比!
江辰嘴角那丝弧度加深了,他模仿着赵世昌的口吻,命令道:“刚才抓的那个省报记者,放人。相机也还他,让他滚蛋。”
对讲机那头明显顿了一下,似乎有些迟疑:“昌哥……这……青山叔不是说……”
“你聋了吗?”江辰的声音陡然拔高,透出一股暴戾,“我说,放人!立刻!马上!让他滚得远远的!听懂了吗?!”
电话那头再无半分尤豫:“是!是!昌哥!我这就去办!这就放人!”
“嘟……”
江辰拇指轻轻一按,对讲机通话切断。
天地间无形的电磁波洪流瞬间恢复了平静。
寒风卷过枯草,发出呜咽。
黄明远僵立在原地,象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泥塑。
他眼睁睁看着江辰随手将那台对讲机丢进路旁的灌木丛。
“走吧。”
江辰拍了拍手上的灰,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转身继续朝着清水镇的方向走去。
单薄的背影在荒凉的土路上,被夕阳拉得很长。
黄明远站在原地,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咆哮:
道法?
符录?
呼风唤雨?
在这隔空御电,神乎其技的手段面前……
贫道这半辈子学的……
他妈的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