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货车沉重的引擎声被矿山机械的轰鸣声吞没。
江辰抱着物理课本,通过车窗扫视这片巨大的矿场。
灰黑色的煤山连绵起伏,堆积如山。
巨大的钢铁传送带在煤尘中缓缓蠕动,发出“嘎吱嘎吱”的金属摩擦声。
更远处,是几个巨大的矿坑入口,不断有载满原煤的矿车被钢缆绞盘吱吱呀呀地拖拽上来。
矿工们的身影在巨大的机械和煤堆之间显得渺小而卑微。
他们大多佝偻着腰背,穿着看不出原色的破烂棉袄或单衣,脸上、脖颈上糊满了粘稠的煤灰,只有偶尔转动眼珠时露出的眼白,才证明那是一个活人。
“到了!黄道长,您和小师父就在这儿下吧!”
李师傅在靠近一处用活动板房搭建的简陋办公区附近停了车,指着不远处一个挂着“调度室”牌子的屋子道:“我去前面装煤,就不送您了!”
“有劳李师傅。”
黄明远连忙道谢,推开车门跳下。
江辰也抱着书下了车,混杂着煤灰的冷风扑在脸上,带着一股浓郁的煤烟味。
“师父,”黄明远压低声音,凑近江辰,“咱们接下来去哪?”
“二号矿坑,在哪儿?”
黄明远顺着江辰的目光望去,有些紧张道:“就是……最边上那个,看着快塌的那个口子……师父,您真要去?万一撞上赵世昌的人……”
“我们先去看看。”
江辰抱着物理课本,抬脚便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黄明远看着少年单薄却挺直的背影,又看看四周那些穿着制服、眼神不善的保安和监工,一咬牙,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尽量避开忙碌的矿工和轰鸣的机械,朝着矿场边缘那个废弃矿坑走去。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哭嚎和恶毒的咒骂声从不远处一排依着山壁搭建的低矮窝棚后面传来。
“……跑!叫你跑!狗东西!打断你的腿!看你还往哪跑!”
“呜呜……别……别打了……疼……”
“操!晦气玩意儿!养你还不如养条狗!干活干不利索,还他妈敢跑!”
伴随着沉闷的击打声和痛苦的呜咽。
江辰的脚步顿住,目光转向声音来源。
黄明远脸色一变,下意识就想拉江辰绕开:“师父,别管闲事,矿上这些……”
江辰已经走了过去。
绕过那排散发着浓重汗臭和排泄物气味的窝棚,眼前的一幕让黄明远瞬间屏住了呼吸——
两个穿着藏青色保安制服的汉子,正对着蜷缩在地上的一个人影拳打脚踢。
地上那人穿着一件破得几乎无法蔽体的单衣,瘦得皮包骨头,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布满了青紫的伤痕和新旧淤血。
他抱着头,象一只被围殴的野狗,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嗬嗬”声。
旁边还站着七八个同样衣衫褴缕、形容枯槁的人。
他们大多身体都有明显的残疾:有的缺骼膊少腿,拄着木棍;有的佝偻着背,头歪向一边,口水直流;有的眼神涣散,嘴里念念叨叨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他们象一群被吓坏的羊羔,挤在一起瑟瑟发抖,看着同伴挨打,脸上只有麻木的恐惧。
“看什么看!都给老子滚回去干活!”其中一个打人的保安发现了江辰和黄明远,看到黄明远身上的道袍时,眼神稍微收敛了一些,“黄道长?这边是矿上处理废人的地方,您老做法事不在这边,请回吧!”
“废人?”黄明远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群如同牲口般被圈禁的人,“他们……他们是……”
“矿上收的废人!”另一个保安啐了一口,“这些玩意儿,都是家里没人要的垃圾!我们赵老板心善,赏他们一口饭吃,给个地方住!不知感恩的东西,还敢跑?打死都是活该!”
心善?
赏口饭吃?
黄明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看着旁边那群麻木呆滞、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奴工”,他终于明白赵青山矿上那些最脏最累最危险的活儿是谁在干!
明白为什么矿难赔偿名单上的人那么少!
一股混杂着惊骇、愤怒的感觉,在他胸中剧烈翻腾!
江辰的目光却越过了打人的保安,落在了他们身后不远处——那个被栅栏潦草围起来的,通往二号矿坑的废弃坑道入口。
他的鼻翼微微翕动了一下。
一丝极其微弱的尸体的腐败气息,正源源不断地从那个黑黢黢的坑道深处弥漫出来!
“黄道长?”
保安见他们不走,语气更不耐烦,手按在了腰间的橡胶警棍上。
“师父……”
黄明远脸色惨白,下意识地想拉江辰离开这是非之地。
“帮我吸引他们注意,拦住他们一会儿!”
江辰话音落下,黄老道脸上的表情一变。
“哎哟哟!造孽啊!真是造孽!”
黄明远甩动拂尘,声音陡然拔高:“无量天尊!这位兄弟,你们怎能如此对待这些苦命之人?贫道观此地怨气冲天,阴煞凝聚,恐有大凶之兆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挥舞拂尘,几乎要扫到保安脸上,身体也夸张地左右晃动,彻底吸引了两个保安的注意力。
保安被这突如其来的“神棍”做派弄得一愣,下意识后退半步,皱眉道:“黄道长,您说什么呢?什么怨气阴煞的?赶紧走!别在这儿捣乱!”
“非也!非也!贫道受赵老板重托,正要勘查此地风水!你二人面相带煞,印堂发黑,近日必有血光之灾!来来来,让贫道为你们诵一段《清净经》,驱驱晦气!”
他不由分说,一手一个,看似亲热实则强硬地抓住两个保安的骼膊,将他们往旁边拖拽,嘴里还念念有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
“哎!你干什么!”
“放手!老牛鼻子!别他妈装神弄鬼!”
两个保安猝不及防,被黄明远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和神神叨叨弄得心烦气躁,却又不敢真对这赵老板请来的“高人”动粗。
就在这混乱的瞬间,江辰抱着物理课本,借着旁边一堆巨大煤矸石的遮挡,身影一闪,便消失在通往二号矿坑方向的煤堆之后。
“放手!老东西!”一个保安终于用力甩脱黄明远的手,恶狠狠地瞪着黄明远,“再他妈捣乱,别怪老子不客气!滚!”
黄明远看着江辰消失的方向,心中巨石落地。
他脸上依旧维持着那副忧心忡忡的表情,唉声叹气:“唉!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贫道去也!去也!”
他一边摇头晃脑,一边拖着拂尘,慢悠悠地朝着办公区方向走去。
二号矿坑入口。
江辰无声地推开栅栏门,迈步进入二号矿坑。
坑道内一片漆黑死寂,只有入口处透进一点微弱的天光。
坑道壁湿漉漉地渗着水,散发出浓重的土腥和铁锈味。
但这一切,都掩盖不住那股越来越浓烈、令人窒息的腐败尸臭!
江辰在黑暗中前行,步履无声,识海中,《道德经》凝聚的神魂之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无声扫描着前方的路径和能量波动。
走了大约几十米,前方壑然开阔。
他停下了脚步。
借着入口处那点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天光返照,眼前的景象足以让任何活人肝胆俱裂——
坑道的尽头,一个相对开阔的废弃作业面上,几十具穿着破烂矿工服的尸体,胡乱地堆栈在一起!
浓烈到极致的尸臭塞满了整个空间!
江辰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刻刀,扫过这座由生命堆砌的废墟。
他缓缓蹲下身,手指捻起一小撮混杂着暗红血迹的黑色粉末。
远处坑道深处,隐约传来铁器拖拽在碎石上的刮擦声,还有刻意压低的交谈声。
“……快点!把引线再检查一遍!”
“妈的急什么……‘料’都堆瓷实了……三处雷管,引线接到老通风口……就等法事做完……”
“昌哥说了,这次要炸得干净,一点骨头渣子都不能让人翻出来……”
“放心,闷炮一响,神仙也查不出……”
冰冷的杀意在江辰幽深的眼底凝结,如同万载玄冰。
他摊开手掌,任那混着血迹的煤灰碎屑从指缝簌簌滑落,没入脚下的泥泞。
坑道外,黄明远心神不宁地在办公区附近踱步,眼角馀光死死盯着二号矿坑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