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辰重新闭上眼,试图催动那点微弱的内视之力向更深处探去,向四肢百骸蔓延。
然而,那点力量甫一扩散,便如同撞上了一堵粘稠的墙。
识海深处,属于玄度真君那点残存的的神魂本源,象是被禁锢在琥珀里的飞虫,空有感知之能,却无滋养增厚之途。
它微弱地脉动着,如同这具残破躯壳的心跳,仅仅是存在,却无法壮大,更遑论重凝元婴。
它能让他看清自身病灶,看清药力流转,却……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吱呀——
木门推开,奶奶送完刘医生回来了。
她从灶台上拿起一个纸包,层层打开,露出里面小块肥瘦相间的猪肉,还有一把洗得干干净净、翠绿欲滴的韭菜。
“辰娃子,今天年三十了。奶奶给你和小鱼……包饺子!”
“饺子!”原本趴在炕沿的江小鱼,像被注入了无限活力,猛地从炕沿滑下来,小脸上绽放出光彩,“奶奶!真包饺子?肉馅的?”
“恩!肉馅的!韭菜猪肉!”奶奶用力点点头,浑浊的眼睛里也溢出一点光亮。
仿佛这顿饺子,就是这破败年关里最大的希望与仪式。
她放下东西,转身就去堂屋角落的瓦缸里舀白面。
小小的土屋里,气氛微妙地变了。
灶膛里的火被拨得更旺,映照着奶奶忙碌的身影。
舀水、和面,手掌在面团上揉搓按压,发出富有节奏的“噗噗”声。
江小鱼像只快乐的小蝴蝶,围着奶奶打转,一会儿递面盆,一会儿洗韭菜,小嘴里叽叽喳喳。
往日笼罩的沉重阴霾,似乎被这充满烟火气的忙碌冲淡了许多。
江辰靠在墙上,静静看着。
奶奶揉面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小鱼眼巴巴盯着那块猪肉的渴望眼神,混合着灶火的热气和韭菜特有的辛香……
这一切,都与他漫长修真岁月里的清冷孤绝截然不同,隐约让他回想起千年前的凡人时光。
夕阳的馀晖沉入山脊,夜幕温柔地笼罩下来。
破屋里亮起了昏黄的电灯。
灶膛的火光将奶奶和小鱼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在泥墙上,晃动跳跃,如同上演着一出无声的皮影戏。
“咕嘟咕嘟……”
锅里沸水翻腾着白色浪花。
一个个元宝似的饺子被奶奶捏好,投入翻滚的水中。
不多时,一股混合着麦香、肉香、韭菜清香的浓郁白气,便蒸腾而起,充盈了小屋。
“吃饺子喽!”
一只只白白胖胖的饺子,在昏黄的灯光下,散发着令人心安的诱人光泽。
江小鱼早已迫不及待,也顾不上烫,用筷子夹起一个饺子整个塞进嘴里,腮帮子立刻鼓得象只小松鼠,烫得呼呼吸气,大眼睛却满足得眯成了月牙儿,含糊不清地赞叹:“香!真香!”
江辰也拿起筷子,夹起一个饺子,轻轻咬开。
面皮破裂,滚烫鲜美的汤汁瞬间溢满口腔,紧实的肉馅混合着韭菜的辛甜,直抵胃腹。
这凡俗食物蕴含的纯粹热量与滋味,竟比那些灵谷珍馐更能抚慰这具饥寒交迫的躯壳。
他沉默地吃着,一个,两个……
奶奶看着他终于肯动筷子,布满沟壑的脸上,终于绽开一丝真切的笑容,眼角的褶子都舒展开来。
屋里的气氛,在这难得的饱足与温暖中,变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砰!啪——!”
“噼里啪啦——!”
屋外,零星的爆竹声开始响起。
很快,这声音便连缀成片,此起彼伏,从村头响到村尾。
“放炮啦!放炮啦!”
江小鱼兴奋地放下碗筷,哧溜一下跑到门边,扒着门缝,努力想看看外面的亮光。
“慢点!当心摔着!”
奶奶看着孙女难得活泼的样子,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小鱼扒着门缝看了一会儿,终究觉得不过瘾,大眼睛骨碌碌一转,目光落在了墙边矮柜上那台14寸黑白电视机上。
“奶奶!哥!我们看春晚吧!看新年晚会!”
“看!看!”
奶奶连声应着,除夕夜看电视,尤其是看那城里人搞的、热热闹闹的春节晚会,在这闭塞的山村,已是难得的奢侈和莫大的期盼。
小鱼得了许可,立刻跑过去,熟稔地按下了开关。
“嚓——啦——”
刺耳的电流噪音瞬间炸响!
比上次更加猛烈!
屏幕上没有出现任何图象,只有一片疯狂闪铄的密集雪花点,伴随着令人心烦意乱的沙沙声。
“啊!怎么这样!”
小鱼失望地叫了起来,小手不甘心地拍打着电视机侧面,又使劲去拧那个频道旋钮。
“嚓啦…嗡…嚓啦…”
噪音和雪花断断续续,偶尔能闪过一点模糊扭曲的人影轮廓。
奶奶看着那满屏的雪花,眼里也满是失望道:“唉,怕是昨天那场大雨,风太大,把咱家房顶那根‘辫子’(天线)给刮歪歪喽……这下看不成了。”
“天线……”
江辰放下碗筷。
江辰的记忆碎片里有这东西,一根绑在细长竹杆上的铝条架子,竖在房顶,用铁丝引下来,连着电视后面一个盒子。
据说没了它,这铁盒子就“看”不到外面的“戏”。
“我去看看。”
江辰撑着炕沿,慢慢挪下地。
“辰娃子!你病没好利索!外面黑灯瞎火,又冷!”
奶奶吓了一跳,连忙阻拦。
“没事,奶奶,就看看。”
他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凛冽的寒风立刻灌入,带着爆竹硝烟的味道。
江小鱼连忙拿起门边那盏煤油做的防风马灯,跟着哥哥一起出来。
屋顶很低矮。
江辰搬来墙角那把破木梯,将它斜靠在土墙上。
他接过小鱼手里的马灯,深吸一口气,忍着肺部的隐痛和身体的虚弱,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向上攀爬。
寒风呼啸,吹得他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
他爬到梯子顶端,勉强能够到那根斜斜歪向一边的铝制天线杆子。
杆子上绑着几根铝条,扭曲成一个简陋的“x”形。
连接杆子和电视机的黑色电线,在寒风中微微晃荡。
江辰伸出手,小心地扶住那冰冷的铝杆,试图将它扳正。
他的手指触碰到铝杆连接处的金属接口,那一瞬间——
嗡!!!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淅的奇异震颤,如同最细微的琴弦拨动,顺着他的指尖,猛地刺入他的识海!
有东西!
这绝非风动,亦非金属本身的冰冷!
这股震颤极其微弱,微弱到凡俗肉身绝难察觉,若非他那点残存的神魂感知正因适才的饱暖而稍显清淅,也根本无法捕捉!
它连绵不绝,充满了规律性的起伏涨落,如同无形的潮汐,又似亿万根无声的丝线,正从四面八方、从深邃高远的夜幕深处,如蛛网般笼罩下来,弥漫充斥在整片天地之间!
这波动……
无质无形,却无处不在!
比这凛冽的寒风更无孔不入!
它们交织、碰撞,形成一张复盖天地的无形大网,以某种江辰完全无法理解的规律传递着信息!
能量!
一种与他所知的灵气截然不同,却又真实存在的奇异能量波动!
江辰心中惊叹。
这个世界,凡人不仅在制造毁灭,竟还在如此精密地操控、传递着这种看不见的能量?
他们用这能量……来看“戏”?!
他僵在梯子上,指尖紧紧扣着冰冷的金属杆,感受着那无形的能量之网通过指尖传来的微弱震颤。
寒风刮过脸颊,却吹不散他眼底翻腾的惊涛骇浪。
这绝灵之地,其玄奥远超他的想象!
“哥……哥!好了没?”
小鱼在下面仰着头道。
江辰猛地回神,深吸一口气,凭着那微弱感知捕捉到的“波动”最强最清淅的方位,手上用力!
“嘎吱——”
那歪斜的天线杆被他强行扳正到一个新的角度!
几乎就在天线杆被扳正的同一瞬间——
“嗡——”
一阵短暂而清淅的稳定音从屋里传来!
紧接着,那令人心烦意乱的“嚓啦”声和雪花噪音瞬间消失!
“有啦!有啦!哥!有画面啦!”江小鱼在屋门口激动地跳了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惊喜。
江辰最后看了一眼那根在夜风中指向某个神秘方位的铝杆,这才慢慢爬下梯子。
手脚冻得有些麻木,但心头的震撼却如同滚烫的岩浆。
回到屋里,那台14寸黑白电视机的屏幕上,终于不再是一片纷乱的雪花。
清淅的画面映入眼帘——巨大的舞台流光溢彩,无数身着华丽演出服的人影在变幻的灯光下舞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