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抱着一个木匣子离开了卢家。
刚一出来便发现有不少人影影绰绰吊在后面,草草看了一下,那里面既有街上的混混,也有官府的衙役,还有不少连他也没见过的生面孔。
“此地距离我家还有五六里,若就这样抱着回去恐怕早就被他们抢走了。不如”
粤海关监督衙门就在左近,他突然心生一计,先是朝着人多的地方走了一里多,然后就抱着木匣子堂而皇之走进了海关衙门。
粤海关衙门面前也有几个兵丁,远远见到他后只见一人飞也似地跑了进去,等凌风走到跟前时只见一个师爷已经出现在门口了。
现任粤海关监督是前江宁织造豫坤,满洲旗人,刚刚上任不久,为了对付十三行上百家商号,他可是请了十几个师爷,其中大部分都来自江南一带,而眼前此人则是来自本地,一位满城的旗人子弟。
此人叫赵文彬,汉军旗出身,世袭满城笔帖式,与那世袭佐领阿克丹一样,别看官衔小,实际地位则远在南海、番禺县令之上,至少与广州知府并驾齐驱。
一见是他,凌风顿时完全明白了。
“都说满城有三人虽然官职低微,但却能在整个广州城呼风唤雨,除了阿克丹、赵文彬,还有做过好几任广州将军师爷的季琛,一位来自浙江的绍兴师爷,广州将军没几年就要更换,但这位师爷却一直稳如泰山”
“有人说这三人就是实际上广州满城真正的主人,寻常赵文彬很少露面,没想到今日却主动出来了”
赶紧上前见礼。
“见过赵大人”
赵文彬三十多岁,虽然有着满城世袭笔帖式的官衔,但也是官小职微,之所以能在广州呼风唤雨,有用的还是那“世系”二字。
“哦?原来是少行主,今日来”
凌风将那木匣子扬了扬。
“这里有先岳父让我接手崖州生意的契书和字据,刚从卢家得了,便赶紧前来海关衙门交割”
赵文彬点点头。
“里面的东西看过了吗?”
凌风点点头,“看过了,无非是帐册、契书、字据等”
他刚才走得匆忙,又兼事态紧急,自然没有看过,事到如今也只能说谎。
不过,官府特别是粤海关衙门一直盯着此事,难道他们就没有秘密派人潜入卢家查看?
杜善长就算有所秘密,也不会透露在这木匣子里。
果然,赵文彬连看也没有看一下那木匣子,“那还等什么?这边请”
若是放在以前,想要办理进出十三行、船只资格、税单等交割,至少要等一个月方可,还需要提前打理好诸多关节,否则就只能慢慢等着,眼下这偌大衙门最有分量的师爷却主动出来迎候,若说这里面没有蹊跷任谁也不会信。
“这么说他们明知道我从土地祠跑出来了也不过问是故意为之?”
想到这里,他心中的疑惑虽愈甚,还是不假思索跟着赵文彬走了进去。
不出所料,关窍并非出在那木匣里,他跟着赵文彬进到衙门后,很快就有一大堆人主动为他办理十三行天字第伍拾肆号货栈、五艘两桅大眼鸡易主的手续,而那木匣子赵文彬也粗粗查看了一番便放下了。
饶是如此,他们还是收了凌风三百银元的手续费。
当他抱着多了一些文书的木匣子正欲离开时,赵文彬却招呼他坐下。
“接下来少行主准备?”
凌风想到刚才自己故意指出来契书中杜善长指出的“今科考中生员后再将货栈、船只交割”的交待而赵文彬等人却并未理会的模样,便假意小心翼翼地说道:“那还要等到今秋院试之后再说”
“不然”
赵文彬在这里的地位显然不低,广州夏日湿热无比,只见他的桌上还有几块刚从井底捞上来的西瓜,还泡着一壶多半是新出的雨前龙井,还有两个白吏一左一右为他扇着扇子。
房里还有另外几名师爷,虽然没有站起来,不过在他说话时也不敢自顾自做事,而是放下手中活计认真听着。
“你犯了勾结西夷贩卖鸦片的大事,还要在半年之内上缴十万银元的罚款,怎还将精力放在院试上?”
“再说了,院试还有好几个月,不如趁势南下琼州府将那里积压的货物运过来,再过一个月就是阿克丹大人母亲六十寿辰,老太太极喜琼州府所出梨花木雕花床,原本有几个木材商进献了一些”
“但那都是本地所产,老太太不太喜欢,你还是尽早南下吧,对了,因为海关衙门的人也有一年时间没有查看崖州的事务了,你南下时我会派人跟着,当然了,你大可做自己的事,我的人不过是跟着你前往巡视罢了”
与以前大明皇帝派遣太监在各地监管重要的矿场、工坊不同,大清则是派遣自己的包衣奴才打理,粤海关衙门在琼州府、中国台湾府设有分支机构。
粤海关衙门也会不时派人前往两地巡视,这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
凌风说道:“听说阳江海面有巨盗徐亚保,琼州府儋州一带也有大海盗刘文恺,区区五艘大眼鸡恐怕难保顺利”
赵文彬摇摇头,“不然,朝廷岂不知晓这个?你去码头上看了船只就明白了,船上也是设有火炮的,这是朝廷特许的,何况你等突然前往,海盗又如何知晓?”
凌风突然想到一事,“赵大人,船队一年时间没有出动了,船上的水手和匠人听说有不少已经离开了,我总得招募齐人手后再出发吧”
赵文彬略一沉吟便说道:“也罢,就给你十日,最多十日就要出发了,阿克丹大人正盼着这批梨花木呢”
凌风无奈,只得应允了。
有了粤海关衙门的背书,这一次他再抱着木匣子出来时附近盯梢的人几乎不见了,此地距离西关码头并不远,他干脆抱着木匣子来到了码头上。
等他来到那处紧挨着码头的货栈,已经有两人在等着了。
凌风心里一凛。
“娘的,看来粤海关衙门早就渗透到这里了”
那两人他倒是认识,一个是货栈的临时负责人、帐房杜成,一个四十多岁的本地人,瘦小干枯,留着山羊胡子。
一个则是一个年轻人,二十上下,短小精悍,面目黢黑,此人叫黎十三,本地疍民出身,大清虽然废除了他们的贱籍,但惯性还在,疍民依旧不敢上岸,依旧终生生活在船上。
当然了,若是被有钱人家看中,也有象黎十三这样上岸的。
此人的姐姐就是杜善长发财后纳的七十五房小妾之一,眼下就是这只船队的一众水手的头目。
同样,估计是早有人知会,两人也没有瞧他的木匣子,而是将他恭躬敬敬请了进去。
在货栈一间尚好的房间里,杜成向他讲述起来。
“少行主可算是来了”
“哦?”
“这里的人已经一年没有发放薪饷了,人几乎都跑光了”
“哦?难道帐上就没有存钱了?”
“自然有的,不过少行主是知道的,木材、铁料利润微薄,需要跑一趟才能发放薪饷,历年积存还需要打点上下,以及缴纳各种税费,早就所剩无几了”
“好吧,具体还有多少人?”
“这货栈包括我在内,勉强还有三个人,不过是看管货场罢了”
“船队只剩下十八个人,五艘大船,每艘匀下来也只有三四个人,勉强能开动”
“护卫队呢?”
“少行主不知晓这里面的内情,每次出动都会向附近的镖行或武行请一些,还要提前支付定金”
凌风看向那黎十三。
“每艘船只三四名水手可够了?”
黎十三苦笑道:“一艘大眼鸡有十馀丈,两根桅杆,至少需要一个掌舵的,两根桅杆也至少需要两个人伺候,这就是四个人,加之掌舵的,最少需要五个人,何况”
“何况什么?”
“等会儿少行主到岸边一看就知晓了”
“何须等会儿?现在就去看”
一行人来到岸边,只见紧挨着货栈一溜排着五艘大船,每艘都有两根桅杆,时下船帆早就降下来了,果如黎十三所言,都是大船,每艘都在十丈左右,最大的一艘起码有十二丈,宽约两丈。
船上三三两两或卧或坐着一些面目与黎十三颇为相似、皆为短小精悍面目黢黑的疍民。
见到来人了,这些人赶紧站了起来。
只见这些船只多半是用广东特产的铁力木制成,刷上了厚厚一层红漆,眼下已经有些泛黑了,当船只随着涌浪高低起伏时,船底便显出了大量浮在上面的生物。
这些倒不打紧,凌风一眼就看出了此船的不同之处。
只见黎十三指着船首说道:“少行主,请看”
只见船首两侧都画着两只大大的眼睛,眼下眼睛的白漆也有些泛黑了,几乎与黑眼珠混在了一起,这倒不是最关键的,船首竟然还向外伸着一根桅杆!
“这”
“少行主”
黎十三显然来了兴趣。
“按照我大清的规矩,桅杆都是直直竖着的,斜着伸出去的却不算,以前的老行主眼见洋人的船都有这样的桅杆,问过海关衙门的人后便也加了一根,可以加之一面三角软帆”
“有了此帆,速度就比寻常大眼鸡快得多,眼下南风正盛,我等需要贴着广东沿海从东往西行驶,有了这面三角软帆也灵活得多,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