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栋顿时一头冷汗。
他是知道的,虎门水师既然在船上发现了火炮,此船肯定不是寻常的走私船,极有可能是海盗船,若不是伍家压下了,此事多半已经捅到了按察使衙门,那样的话他绝无可能现在还能安然无虞地在凌家喝酒。
能如此,多半此事还只有虎门水师和南海县衙知晓。
还有,广东水师衙门虽然设在虎门,但那提督关天培才来没多久,尚未来得及更换当地的水师千总、把总,否则若是被他知道了也绝不会就此作罢!
伍家,只有伍家能够保住他,否则就算他顺利回到福建也会因为“通匪”之嫌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冷汗顿时涔涔直下。
自己在广州除了宋蔚然便再无一个认识的人,而此时宋蔚然对他肯定是避之不及,或许还想暗中下手灭口,绝不能再联系他。
而眼前此人年纪虽轻,但既然能获得伍家的青睐,没准能依仗他躲过一劫。
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还请少行主救我!”
凌风坐了下来,招呼其他人说道:“吃菜喝酒!”
就这样晾了林家栋许久,后者终于忍不住了,他跪着来到凌风面前,“少行主,你倒是说句话呀!”
凌风自顾自吃着,含糊不清地说道:“你可想好了?”
“想什么?”
凌风一时无语,便让他继续跪着。
等众人吃饱喝足时才将他扶起来。
“此事可想好了?”
能够撇开伍家将外山小种运到广州来,林家栋显然也不是一个单纯的傻子,跪在地上的时候终于想清楚了。
“全凭少行主吩咐”
“很好”
凌风让他起来对付那些残羹冷炙,然后说道:“我相信你,此事宋蔚然也脱不了干系,但我需要你将与其合谋运茶的事写下来,然后签署按手印”
林家栋此时知道自己除了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便别无他途了,否则根本就走不出广州府。
“也罢”
等他写好了,签署并按上手印后凌风将其收了起来。
“有了这件东西,我就能压服宋蔚然通过其在福州的关系继续允许你将茶叶运到闽江口来”
“什么?”
林家栋一阵愕然。
凌风笑着看着他,“你既然已经被广东水师、按察使衙门盯上了,岂能轻易走脱?另外,我相信你肯定不止一船货”
“不错,为防意外,还有一船在东犬岛”
“很好,我相信你为了这两船货也花费不少,不如这样,徐老哥”
老疤脸何许人也,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笑道:“是不是让他的货先运到香港,然后改用我的快艇运到广州?”
凌风摇摇头,“陷害我的那艘帕西人大船还停在伶仃岛,只有在我的罚款到位后才能离开,此时船上的鸦片多半早就偷偷运到岸上了,据我所知,其全部是由佛山艇会转运的,罗大哥”
罗大纲心里一凛,“这里面还有我的事?”
凌风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看向众人,“伍家给了我半年时间,在此之前我需要筹措十万银元,可惜那帕西人利用欺诈手段让我同意赊欠,我卖给他的白铅值五万银币,不瞒诸位,成本也就三万银元”
“但若是加之疏通海关衙门,税费、规费,也逼近五万元了”
“时下我的身家加之这座宅子也不会超过一千两,如何付得起十万元罚款?”
罗大纲笑道:“区区十万元,无论是伍家还是卢家都只要动一根手指头就行了”
凌风摇摇头,“十三行中的大行商做大也是有原因的,借贷可以,但也需要有同等价值的东西作为抵押,绝不会为不相干的人提供十万元巨款”
“但我显然没有”
“那卢家呢?”
“卢家虽然有些走下坡路了,但十万元还是拿得出来的,但如今卢家的掌门人卢文翰谨小慎微,绝不会因为亲戚的关系平白借给我十万元,何况因为姑母的关系,我家与他家关系也实属一般”
看着罗大纲正欲张开的大口,他阻住了他,“我知道罗大哥的意思,无非是偷偷向姑母讨要,莫说姑母身边肯定没有十万银币,就是有了肯定也绕不过卢文翰,而卢文翰绝不会借给我”
“不是因为他没有钱,而是不想沾染上那艘鸦片船,不瞒诸位,官府时下也盯上了他家,正是万分小心的时候,又怎可能为了我的事挺而走险?”
“故此,这件事还是得由我自己来想办法”
“什么办法?”
老疤脸也是面露笑意,内中很有几分狰狞。
凌风见状也不禁腾起一股寒意,半晌才重新收敛心神。
“你是知道的,凡是夹带鸦片的船只都羁押在伶仃岛,但官府的处置极为冗长,按照他们的规矩,对于鸦片那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我交足了十万罚款,那么这单交易依旧可以继续进行”
“据我所知,那艘船上除了我卖给他们的白铅、鸦片,还有一批洋枪、火药,此事只有我知道,此事已经过去了一个月,鸦片多半早就卖出去了,但洋枪、火药倒不一定,因为这批洋枪、火药是其准备卖给盘踞在浙江沿海的海盗的”
“这厮既然使诈了,我的货自然要收回来,决不能平白算了!那批鸦片至少有一百箱,时价八百元一箱,但因为被羁押了,显然就值不了这么多了,但五百元一箱还是有的,这就是伍万元”
“船上还有一些来自印度的棉布,以及用来采购大清物品的银元,棉布多半减价卖给了佛山的苏氏棉行,两者加起来我估计也有伍万元”
“也就是说,除了那批火器,船上此时应该还有十万元左右,徐老哥”
老疤脸一张油脸此时涨得通红,这让那道刀疤更为明显,看起来煞是骇人,再看时,张十八同样如此,一张黑脸憋得红彤彤的,陈开也是跃跃欲试,林家栋目定口呆,罗大纲则是若有所思。
半晌,老疤脸一拍桌子,竟将酒杯震得跌落在地。
“干了!”
他将酒杯捡起来,也不擦拭便又斟满了酒。
“不过随后官府若是追查起来”
凌风反问道:“徐老哥,听说有不少洋船也在外海私自贸易?”
老疤脸笑道:“不错,少行主这是连那白铅也不肯放过?”
凌风笑道:“这白铅虽然来源众多,但我家的可是来自贵州的上品,原本英国商馆虎视眈眈,可惜被我卖给了那帕西人,一般人只知此物可用于印染,岂不知它在西洋可是大有用途”
“除了印染,还可以用作漆料涂抹船底,有了此物那些吸附在船底的藤壶就会不见踪影,此物之妙时下也只有英国人知晓一二”
“还有此物可以制作女人所用的化妆品,用来美白,另外亦可用在铸炮上,但此物出产有限,每年在十三行卖出去的绝不会超过五十万元”
“其中的最上品就是我家的,若是运到香港岛外海,就算是卖到十万元也有人收”
老疤脸笑道:“少行主想自己拿走那些银元,而将白铅让给我们?”
“不错,若不是官府催缴罚款甚紧,在下或许只会将自己的白铅或者三万元取回,但眼下实在是”
老疤脸摆摆手,“不用说了,经过昨晚之事,我等已不是外人了,用我等行话来说,那就是一条船上刨食的人了”
笑脸霎时变成一张狠厉的凶脸四下一扫。
“此事你等既然都知晓了那就也是一条船上的人,谁也躲不过,若是有人要反水,香港张十五是不会客气的!”
香港张十五,阳江徐亚保,福建林十三,如今东南沿海三股大海盗,其中以张十五最为有名。
连罗大纲在内,在接触到他那狠厉的目光后也是一凛。
虽然老疤脸等也添加了天地会,还只是一个“四九”(新人),但若是到了海面上,估计还需要向他们点头哈腰才行。
双方也清楚,所谓添加天地会不过是双方的虚与委蛇罢了。
“不过”
老疤脸回过头来,看向凌风。
“你既然将林家人也拉了进来,恐怕不会就此打住吧”
“不错,福建正山小种数量远不及外山小种,而两者品质却相差无几,要知道历年十三行的大宗交易中有一半都来自茶叶,若是能利用香港为中转站,在那里找到一家没有得到进入珠江口资格的洋船”
“将林家外山小种转到洋船上,再驶入黄埔港,我家永利行就能出面与其接洽了,届时永利行的船只会靠近洋船,谁又知道茶叶有没有卸下来?”
老疤脸笑道:“既然如此,还不如就在香港交易,何苦要运往黄埔,受那官府盘剥之苦?”
凌风摇摇头,“不然,九龙水师显然也会在香港附近海域时时巡查,走私毕竟风险极大,何况洋船除了茶叶还需要其它物品,比如丝绸、瓷器等,都需要到广州来采买”
“只要有了一次进入黄埔港交易的经历就在海关衙门那里有了身份,下一次再来时就无须那么麻烦了,洋人绝对会趋之若务”
“那”
凌风笑道:“此事关键就在于香港,也就是徐老哥,不如这样,今后茶叶的利润分作几份”
“林兄拿走四成,这样的话远比作为外山小种卖给十三行大行商来得多,至少是两倍,徐老哥方面三成,罗大哥,你若是愿意添加,可拿走一成”
“小弟我作为十三行的接洽人,要给船只缴纳引水费、丈量费、税费,就拿剩下的两成,抛去那些费用,实际上最多剩下一成”
林家栋此时终于说话了。
“若是能有外山小种的两倍价格,我少拿一些又何妨,两船货物最少十万银元,利润则有伍万元,四成就是两万元,我何德何能拿走这么多?三成就行了,多出来的一成就让给少行主吧”
老疤脸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几乎让其打了个趔趄。
“你倒是识相,不如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