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正午,新卒们结束上午训练,歇息一会准备吃午食。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开打啦!快来看啊!”
二百新卒哗地涌向校场中心,自发围成一圈。
很快,场地中央传来马匹奔跑蹄哒声,还有兵器交击发出的“砰砰”声。
金属鸣音逐渐加快、越发密集,场地中央两人两骑紧贴着缠斗在一块!
围观的新卒热议纷纷。
“怎么今日又是慕容大戟上场?”
“慕容队主落马战败,心里自然不服气,这不,今日又主动挑战!”
“幢主那杆长锤威猛得很,慕容队主两支短戟怕是招架不住!”
“错了!幢主使的不是锤,那玩意儿叫胍肫(guā zhun),也叫蒺藜骨朵!
李武安李队主说,那是武陵郡五溪蛮族惯用兵器!”
“我看锤头象个蒜头,不如叫蒜头锤!”
“夯瓜,我看你象蒜头”
砰砰砰砰!
场地中央传来激烈打斗声!
陈雄赤膊跨马,蒺藜骨朵倒提在手。
阳光照耀下,他布满汗水的上身泛起一层油光,铜浇铁铸般的筋肉条块分明。
常年从征,日晒风吹雨淋,皮肤古铜泛黑,糙是糙了些,可谁叫他是厮杀汉出身,和养尊处优的官贵世宦郎君自然没法比。
也正是这具身躯,让他成为兵卒们心目中的盖世猛男。
陈雄每一次策马冲驰、每一次抡起骨朵,都能引来阵阵欢呼喝彩声。
正午时的马战对阵已持续十日,陈雄连战十场无一落败。
毛大眼、李武安、宇文禾九名队主、队副、什长接连上阵,相继败北无一例外。
毛大眼、慕容大戟是一众老卒里的好手,马战步战都属于军中锐士、骁骑水平。
可对上陈雄就显得失色不少。
慕容大戟不忿于昨日坐骑失蹄落败,再度主动挑战。
陈雄来者不拒,再与慕容大戟比斗一场。
两匹军马交颈相抵,在场地中央来回打转。
马上二将挥舞蒺藜骨朵、双支短戟“砰砰”打作一团。
铁骨朵头重脚轻,挥砸时惯性力道极大。
慕容大戟握持双戟招架,一次次震得双手虎口生疼。
咬牙坚持了一会,馀光瞥见陈雄还要抡砸,他慌忙驾马逃开。
“不来了!不来了!”
慕容大戟跑到场地边沿才勒马停下,“幢主这兵器古怪赖皮,无人能招架得住!”
围观兵卒起哄发笑,一些凑热闹的妇人小娘也咯咯直笑。
慕容大戟羞恼喝道:“笑甚?!你们上阵试试?”
兵卒们又是一顿哄笑。
他们中的许多人,不久之前还是隶户、僮仆、流民,没什么武艺基础。
别说对阵陈雄,就连出任伍长的三十四名老卒,任挑一人出来也能轻松拿捏他们。
可这并不防碍他们做一名懂得烘托气氛的吃瓜群众。
陈雄大笑:“若还不服气,尽管多叫些帮手!”
慕容大戟脸色青红,有心想再上阵较量一番,又畏惧于那铁骨朵威势凶猛。
毛大眼嚷嚷道:“幢主太过嚣张,定要杀一杀他的威风!宇文、慕容咱仨一块上!”
毛大眼跨上马,手持一杆长槊,哇哇大叫着杀向陈雄。
慕容大戟当即从另一个方向冲入场中!
宇文禾迟疑了下,也在众人怂恿下跨马挺枪杀来!
陈雄笑骂几声,斗擞精神迎战三人!
场地中央,三匹马围着一匹团团转,三员骁将围着陈雄一人,枪槊双戟挥舞不停,看得围观兵卒目不暇接,惊叹声连连!
不远处,平整、拓宽一新的庄园主路上,一辆马车缓缓停下。
元明月扶着婢女手臂走落车驾,站在道旁俯瞰下方校场。
阳令鲜骑着驴子从水碓房赶来迎接。
“他们在做什么?”
见校场上聚集人群围观,中央空地四人四骑来回追逐缠斗,元明月不禁好奇问道。
阳令鲜笑道:“禀县主,陈大郎在和手下兵卒比拼武艺!
每日正午训练间隙,他都会安排人手与自己打一场。”
“他倒是勤奋克苦,不愧是从征三载,曾经得到李神轨青睐的骁勇锐士”元明月笑道。
她凝眸看了会,也看出校场上似乎是三人围攻一人。
陈雄赤膊跨骑黑马,挥舞手中长杆兵器,不时传来恣意大笑声。
元明月一眼便从人群中认出他。
在这种场面下,他似乎格外惹眼。
“陈大郎可曾败过?”元明月问道。
“连战十日,无一落败!”阳令鲜笑道。
元明月扑闪眸子里露出些惊讶。
陈雄手下锐士不少。
那日痛打侯民仆奴的两人就十分勇悍,让她印象深刻。
陈雄对上这群锐士,连续十日保持不败战绩,的确令人震惊。
阳令鲜看了眼下方校场,陈雄在三人围攻下,仍旧打得游刃有馀,丝毫不落下风。
“陈大郎有关张之勇,假以时日,未尝不是我朝又一位崔延伯!”
元明月看看他,听出他话里似有弦外之音。
“先生之意是”
阳令鲜拱手,“四方多事,朝廷不宁,仆担心汉末军阀混战之祸重演!
乱世已显苗头,如陈大郎这等豪杰猛士,在乱世里会有更多用武之地!
县主亲近太后固然重要,可太后恩宠就如浮萍漂泊,无根无依。
哪日恩宠断绝,就会直坠而下,摔得粉身碎骨。
县主须得有自己的根基才是!”
元明月若有所思:“先生是说,我的根基,应在这明园之内?”
阳令鲜道:“确切而言,县主根基,全系于陈大郎一人之身!
县主若能助陈大郎得势,双方缔结同盟,守望相助,将来时局动荡混乱,陈大郎便有能力护持县主周全!”
元明月怔了怔,向下方校场中央望去。
那骁勇身姿单骑突入三人阵中,只一个冲杀便将一位持枪骑士扫落下马!
三人围攻之势立时瓦解!
元明月一双妙目流转异彩,抿着唇似是陷入沉思。
阳令鲜又笑道:“当然,假若太后同意在侯民死后,为县主另外择一位良配,此后身边有了依靠,自然也就无须在陈大郎身上投下重注”
元明月默然片刻,略显苦涩地道:“我自忖还算了解太后性情,她只会拿我来彰显自己身为太后的无上权威。
她要让宗室王公都知道,元氏权柄掌握在她手中。
就算侯民死后,太后让我续嫁,夫家人选也只会是和胡氏沾亲带故的低品小姓”
阳令鲜对这番话并不觉得意外。
县主身为先帝亲侄女,当今天子从姐,又有宗室第一美人之称。
自从离开宗正寺起,她的婚嫁就受到满朝瞩目。
就凭这份美貌,想要求娶的公卿官贵、高品大族不在少数。
可偏偏最后是侯氏这么个边镇小酋脱颖而出。
原因很简单,侯氏当年在薄骨律镇时,与胡太后母族有姻亲关系。
仅凭这一点,侯氏全族鸡犬升天。
胡太后故意做主让元明月下嫁侯氏,就是借此向元氏宗室彰显权威。
元氏宗女又如何?第一美人又如何?
如今是女主天下,胡氏当政。
元氏宗女嫁给谁,太后说了算。
宗室第一美人,也只能嫁给胡氏远亲小姓。
此举,也算变相抬高胡氏门第。
安定胡氏万般机缘之下才走到大魏权力中枢,执掌天下至高权柄。
胡太后面对元魏宗室、八大鲜卑勋贵、诸多汉人高门,在出身门第方面是极度不自信的。
在此心理驱动下,才有了当年元明月下嫁侯民,使得满朝哗然的一幕。
阳令鲜心里轻叹口气,为胡氏一点点颜面,县主付出三年郁郁寡欢、痛不欲生的代价。
令他欣慰的是,县主早一日看清楚太后心思,也能尽早放弃幻想,立足当下早做打算。
元明月注视着校场中央。
数百兵卒、庄客将那赤膊跨骑黑马之人围在中间,尽情欢呼喝彩,以此表达此时此刻的激动和崇拜。
陈大郎高举手中兵器,象个凯旋而归的大将军,引领众人一遍遍怒吼嚎叫。
“请他到主厅相见,我与他单独谈谈。”元明月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