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维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攥了攥衣角,面上却依旧是一派超乎年龄的平静。
他缓缓抬眼,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姜叙身上。
这位姜氏之主,始终将他孤儿寡母照顾有加,此刻正用带着期许的眼神望着他,眉宇间藏着几分欣慰。
十岁的孩子,本该是在父母膝下撒娇的年纪,可父亲早逝后,族人的冷言冷语、暗中排挤,早已将他的天真,磨成早熟的沉稳。
他虽是第一次见马超,却对其大名,极为熟悉。
这位一方霸主,威震西凉,连三岁孩童都知。
他心里清楚,眼前这场“认父”,不是寻常的家族琐事,而是能让他和母亲摆脱困境,甚至拥有未来的天大机缘。
姜维下意识转头望向母亲。
只见母亲端坐于席,平日总是温和的双目,此刻泛着红,眼角的泪痕,还隐约可见。
察觉到儿子的目光,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一下又一下地朝他点头。
那眼神里,充满激动,却更多的是“你要抓住机会”的提示。
姜维的心猛地一沉,又随即安定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身躯挺得笔直,朝着马超走去。
厅堂内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有激动,有羡慕,也有嫉妒,可他全然不觉。
走到马超面前站定,双膝稳稳跪下,双手撑地,额头重重叩向地面,一下,两下,三下,每一下都掷地有声,额头撞得微微泛红。
“孩儿姜维,拜见义父!”
声音虽稚嫩,却字字清淅,没有丝毫怯懦。
马超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连忙俯身伸手,将他扶起,爽朗的笑声,在帐内响起:“好孩儿!快起来,以后跟着义父,必会成就一番大业!”
他拉着姜维的手,将其带到自己身边坐下。
厅堂内的气氛瞬间热闹起来。
姜叙率先上前,对着马超拱手道贺:“马将军得此佳儿,实乃幸事!”
随后,其他族人与杨阜也纷纷围上来,或是道喜,或是称赞姜维懂事。
马超一手揽着姜维的肩,一边笑着回应众人的祝贺,偶尔还会侧头对姜维轻声说一句“快谢过伯父”。
而姜维也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姿态,一一颔首致谢,举止间不见丝毫慌乱。
看着身边孩子淡定从容的模样,马超心中不由感慨。
他见过的少年不计其数,却从未有哪个像姜维这样,面对如此场面,既能守住礼数,又不失本心,那份沉稳与气度,绝非寻常孩童所有。
他暗自思忖,难怪日后会成为一代名将,原来这份大将风范,打小就刻在了骨子里。
随后,马超转向一旁的姜夫人,语气诚恳:“嫂夫人,还请尽快收拾家中行装,明日便随我搬去下邽。往后,我定会视维儿如己出,保你们安稳度日。”
姜叙家,厅堂内。
马超、姜叙、杨阜分宾主坐落。
马超开门见山,力邀姜叙出任天水郡丞,辅佐太守杨阜共治天水。
姜叙面色瞬间掠过一丝惊惶,随即又凝起浓重的不解,抬眼直直望向对面的杨阜。
这杨阜莫不是失了心智?
往日里提起马超,他就恨得牙根发痒,动辄痛斥其残暴嗜杀、祸乱一方,如今怎会应允去做马超麾下的太守?
事关自己的操守和立场,怎会如此儿戏?
杨阜见他神色不对,忙往前凑了半步,压低声音辩解:“伯奕,你听我说!今日的孟起,当真与往昔判若两人。
他言谈间,尽是胸怀天下,心系黎民疾苦。我等皆是天水子弟,为故土效力,本是分内之事,何来推辞之理!”
姜叙闻言,眉梢猛地一挑,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他飞快地瞥了杨阜一眼,心里的疑云愈发浓重。
今早收到的信里,杨阜还在信纸上怒骂马超目光短浅、残暴不仁,字里行间满是鄙夷,怎么才过了半日,就全然换了一副说辞?
一派胡言!姜叙在心底冷笑。
什么与往昔不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马超已是三十多岁之人,又不是懵懂孩童,性情早就定型,怎会说变就变?
可转念一想,他心中又泛起一阵沉重的叹息。
杨阜向来怀揣着报国之志,尤其近些年,眼看年近不惑,却始终没寻到施展抱负的机会,时常对着酒杯长嗟短叹,那苦闷之情,他看在眼里。
如今,马超让他坐上太守之位,一展胸中才学,他自然会振奋不已,甚至愿意忽略马超过往的种种不是。
反观自己,这些年历经岁月磨砺,当年那份热血激昂,早就散得没了踪影。
眼下最大的心愿,不过是守着姜氏一族,安安稳稳过日子,别卷入这乱世的旋涡里,平白惹来杀身之祸。
道不同,不相为谋。
杨阜要去追他的理想,便由他去吧,自己没必要盲目跟随。
姜叙定了定神,沉声道:“我才疏学浅,实在难担大任,姑负将军的美意,还望将军见谅。”
杨阜猛地一愣,眼睛瞪得溜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姜叙竟断然拒绝?
他与姜叙相交多年,深知姜叙为人沉稳老练,尤其擅长处理地方内务,是自己最合拍的搭档。
先前两人还常在信里畅聊治国方略,对如何安抚百姓、整顿吏治,有着不少共识,如今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他怎么会这般干脆地推却?
“伯奕”杨阜刚要开口劝说,话头却被姜叙硬生生打断。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姜叙避开杨阜的目光,转身对马超拱手行礼,语气决然,“姜氏一族世代居住冀城,我实在不便离开故土出外任职,还请将军体谅。”
马超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姜叙的拒绝,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先前杨阜说要派人去告知姜叙此事,他却坚持要亲自登门邀请,便是算准了事情不会这般顺利。
姜叙为人慎重,在没摸透当前局势之前,绝不会轻易做出决定。
毕竟,出任自己麾下的官职,在外人眼里,便是投向自己,其中的风险不言而喻。
这等同于带着整个姜氏家族,押进自己的阵营。若是日后自己兵败,姜氏一族必然会受到牵连,落得被清算的下场。
杨阜胸怀大志,压抑了这么多年,如今遇上机会,自然愿意带着家族赌上一把。
可姜叙这般稳重的性子,绝不可能如此轻率。
马超起身,对着姜叙拱手回礼,语气温和:“伯奕兄,你我相识多年,我又怎会让你为难?我今日先行告辞,若是日后你改变主意,随时派人告知我便是。”
说罢,他面带笑意,转身离去。
他有十足的把握,姜叙很快就会改变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