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天际露出了一线鱼肚白,在这边,这个时刻被叫做【明け方】,用来形容夜色被悄悄稀释,而白昼尚未正式登场的,那段暧昧但短暂的间隙。
顾新羽被手机的震动闹钟吵醒了,他盯着酒店的天花板看了一会,才慢慢恢复了意识,反正如果是赶早口的话,开车过去的路程耽搁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趁早去赶上午的窗口期了。
他悠闲地伸了个懒腰,发呆了会,拿起手机看了看,然后才翻身起床,洗漱完之后,带上了背包缓缓下楼,这种没有行程追赶的清晨,本身就带着一股自由的轻快。
一下楼,田中健太就开着他那辆显眼的迷你吉普准时出现,已经等在了路边,车顶出乎意料地绑着一个路亚拼接小艇,胸前还挂了个大疆的运动相机。
“早啊,shba!东西都带齐了吧?今晚咱们在山里扎营,我把家当都带上了!”田中健太精神斗擞的宣布。
顾新羽还带着点倦意,揉了揉还有些迷糊的眼睛,打着哈欠问道,“你带船干嘛,那边还有湖吗?”他把自己的背包一起塞进后座,那点空间几乎被填满。
“舒服吧!”田中健太拍着方向盘,“那条溪流上游有个绝佳的营地,旁边就有片湖,里边还有鲈鱼,说不定有大家伙。”
田中健太得意的笑着,他递过来一杯从便利店打包的冰咖啡和一个热乎乎的饭团,“我还带了便携滤水器,晚上煮泡面不用背那么多水,轻装上阵。”
车子缓缓驶出东京,窗外的风景从繁华的都市渐变为开阔的田野,接着是起伏的群山,山林间笼罩着薄薄的晨雾,显得静谧而幽深。
田中健太依旧放着吵闹的音乐,外面时不时传来一阵密集而清脆的鸟鸣,偶尔闪过一些古屋和鸟居,在山路上车子渐渐变得颠簸,将两人随着律动上下摇动。
顾新羽本打算闭目养神,但颠簸和清晨的凉风已经把他彻底吹清醒了,他开始盘算待会怎么找钓点,甚至是否能看到晚星,心里开始有点后悔没带相机了。
颠簸了许久,车子最终停在林道尽头。
两人背负着沉重的登山包,踏上通往溪流的小径,田中健太已经将胸前的运动相机打开,镜头上的指示灯闪铄着红光。
负重徒步让呼吸变的粗重,林间的空气却愈发清新,吸进鼻腔还带着点冷冽。
“大家看这段路,”田中健太微微喘着气,用镜头记录着,“为了找到一个好的钓点,必要的徒步是少不了的,脚下的路不算好走,但相信我,等会儿看到那条溪流,你会觉得一切都值了。”
田中健太边走边介绍着这条溪流的鱼种和适合的假饵,“这条溪主要是山女鳟和岩鱼,水很清,所以子线得用透明点的,拟饵也别用太扎眼的颜色。”顾新羽也默默听着,偶尔点头。
穿过一片茂密的灌木,清澈的溪流终于展现在眼前,溪水潺潺,撞击在浑圆的溪石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在阳光照射下格外耀眼,高大的树木将周围一切都染上浓郁的绿色。
但健太没有在此停留,他指了指上游方向:“好地方还在前面。”两人又沿着岸边艰难跋涉了将近二十分钟,直到一片相对平整开阔的林地出现在眼前。
“怎么样?”田中健太放下背包,叉着腰,自豪的展示着他的秘密营地。
顾新羽环视四周,点了点头:“挺不错。”他顿了顿,看向林子深处,“不过这地方,不会有熊吧?”
“肯定有啊,这山里。”健太满不在乎地说,同时从背包侧袋掏出一个铃铛,用力摇了摇,发出清脆的响声,“不过很少遇到,带着这个,一般它们就躲开了。”
顾新羽看着他手里那个仿佛旅游纪念品的驱熊铃铛,沉默了一阵。
这东西,纯属心理安慰,反正真遇上了,也不需要跑得过熊,那时候比的就是谁跑得更快了。
他放下装备和健太一起清理场地,捡走较大的石块和枯枝,选择了一块相对平整干燥的地面,开始搭建帐篷。
很快,两顶深绿色的帐篷便稳稳立在了林地上。
他接着从背包底部拿出防潮垫和睡袋,在帐篷里铺设好,又取出头灯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安顿好之后,两人才回到今天的正题,换好了涉水靴,组装好钓竿,套上八字环和假饵,两人沿着溪流开始向上游搜索。
顾新羽选择个看起来水深合适的回水区,手腕一抖,将假饵侧向抛出。
拟饵在水面上打了几个水漂,悄无声息地沉入水中,他缓慢的收线,感受着水流通过鱼线传递来的细微震动,目光紧盯着水面。
开始的半个小时毫无收获,两人一边向上游移动,一边不断变换着抛投点。
一阵搜寻之后,溪流里的山女鳟终于给了面子,顾新羽的杆尖一沉,握把传来一阵明显的抖动。
“中了!”顾新羽一喜,语气兴奋,猛地一刺,小心的控着竿,感受着水下那道力量的左冲右突,经过一番不算太久的搏斗,一条体色发红带着黑色斑点的山女鳟被拉到了脚边。
他单膝跪在溪水中,用抄网小心的将鱼捞起,然后迅速用控鱼器取下鱼钩。
他的手在冰冷的溪水里浸了好一会儿,直到指尖传来微微的麻木感,才用已经降温的手掌,轻轻托住鱼身,将其放回水中。
那鳟鱼尾巴一摆,瞬间消失在清澈的水流里,对这种娇贵的冷水鱼而言,哪怕是手掌短暂的体温,都可能灼伤其体表的保护粘膜,或许会直接导致放流后无法存活。
“漂亮!”田中健太在上游喊道,“个头不错!”
顾新羽看着鱼儿消失的方向,嘴角微微扬起,他并不爱吃鱼,而是享受那种中鱼后肾上腺素飙升的快感,带来的满足感远大于占有。
之后的时间里,他尝试了不同的假饵,从旋转亮片换到小米诺,仔细观察着鱼口的反应,完全沉浸在钓鱼的乐趣之中。
田中健太则在稍上游的急流处与一条力量不小的鱼搏斗了许久,最终成功将其请上岸,也是一条漂亮的鳟鱼,他兴奋的叫来顾新羽拍照留念,之后也选择了放流。
午后,本来清凉的溪谷也开始变得有些闷热,顾新羽和健太收起钓竿,回到营地。
田中健太从背包里取出小型气炉和轻量化的钛锅,熟练地组装好,开始烧水。
水开后,他泡了两杯速溶咖啡,又拆开一包能量棒和牛肉干,递给刚擦完汗的顾新羽。
“谢了。”顾新羽接过,直接瘫坐在帐篷门口的阴影里,看着面前缓缓流淌的溪水,喝了一口温热的咖啡,“有时候觉得,就这样待着,什么都不用想,真好。”
田中健太在他旁边坐下,捧着钛杯,含糊的应和了一声,两人安静的欣赏了会风景,恢复着体力。
“对了,”健太突然想起来,咽下嘴里的牛肉干,“你之前不是说想试试飞蝇钓吗?我多带了一副备用的飞蝇竿,要不要现在试试?下午这个时间段,光线正好,玩一下?”
顾新羽来了兴趣,撑着地缓缓起身:“好。”
接下来的时间,变成了飞蝇钓的入门教程与实践。
田中健太虽然自己飞蝇钓技术也半斤八两,但基本的抛投技巧还是懂的,他笨拙的演示着,飞蝇线在空中甩的歪歪扭扭。
顾新羽看得认真,然后接过钓竿自己尝试,起初几次更是惨不忍睹,线不是缠到一块就是甩到身后的树上,状况百出。
他一遍遍调整着手腕的发力点和挥杆的节奏,慢慢的,飞蝇线开始能在空中划出相对流畅的弧线,虽然距离精准还差得远,但至少能象模象样地把饵钩送到目标水域了。
“哇,你学的真快!”田中健太感叹,“比我当初强多了,我学的时候差点把钩子甩自己脸上。”
顾新羽笑了笑,继续专注的盯着每一次假饵落水的位置,感受着那种与传统路亚截然不同的操控感,这种学习新技能的过程本身就充满了乐趣。
钓鱼活动断断续续持续到夕阳西下,当天空被染成绚丽的橘红色,两人才意犹未尽地彻底收竿。
夜幕彻底降临,四周只有溪流的响动,篝火偶尔的噼啪声和蝉的鸣叫。
田中健太调整了一下架在地上的相机角度,确保夜拍模式能捕捉到跳动的火焰和两人模糊的轮廓,“现在就是露营最棒的时刻了。”他对着镜头方向压低声音说道。
两人围坐在火堆旁,吃着简单的泡面,健太还变戏法似的掏出两罐啤酒,放在溪水里冰镇的刚刚好,喝起来冰凉沁脾。
顾新羽眼神带着点惊异的看着他,日本人都是哆啦a梦吗,包里什么都有,看了眼他的包,“你这里面到底还装了多少东西?”
“基础操作。”健太得意的拉开拉环,灌了一大口。
他放下啤酒,转而拿相机认真的拍摄着篝火上翻滚的泡面锅,“虽然只是简单的泡面,但在山里吃起来特别香。”镜头一转,对准了顾新羽被火光映照的侧脸。
顾新羽无奈的摇摇头,继续吃着自己的面。
田中健太拍摄完够份的素材后,把相机放好,悠闲的喝着啤酒。
“所以,”田中健太用啤酒罐指了指顾新羽,换了个话题,“你们那个圈子,是不是真的像电视上看起来那么光鲜?”
顾新羽盯着跳跃的火苗,喝了一口啤酒,篝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镜头前是这样。”他停顿了一下,“但其实大部分时间都不太好,有骂声,也有很多不好的人,聚光灯越亮,阴影就越深。”
他组织着语言,“拍摄也是,等调度,等对手戏演员准备好,两个几秒的镜头可能要拍一整天,更多的是在片场反复揣摩同一个表情,或者对着镜子练习台词和表情到凌晨。”
“听起来其实挺没意思的。”田中健太往火堆里添了根柴,“不过我妹说她想当偶象的时候,我也查过资料,好象练习生更辛苦?每天训练十几个小时,还要定期考核,压力很大吧?”
顾新羽望着噼啪作响的火星,想起一个在公司练习室碰见的拼命练习的面孔,“恩,很多人练了好几年,最后也不一定能出道,不光是身体,心理压力也很大,外国人在这个排外的国家只会更辛苦。”
一阵山风吹过,火苗摇曳,田中健太沉默了一会儿:“说起来,我妹上次家族聚会还说,练习真的很辛苦,她觉得你们这些已经出道的前辈都特别厉害,像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
顾新羽被他的说法逗得轻笑了一下,“叫她再坚持下吧,既然决定了,虽然不好的事情有很多,但也有很多很真诚的粉丝,会毫无保留的来支持你,喜欢你。”
他抬起头,望向天空,城市里早已绝迹的星河铺满夜空,清淅得仿佛触手可及。
“有时候会觉得,在这里,在这些星星下面,”顾新羽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火声淹没,“首尔那些事情,聚光灯,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都变得很远,很小。”
“是啊。”健太也安静下来,仰望着星空,“所以我才喜欢往山里跑,这里没有乱七八糟的社交,只有鱼,林子,和这片天。”
田中健太喝光最后一口啤酒,把罐子捏扁,翻出相机开始倒腾着今天拍摄的视频素材。
“该有的都有了,”他满意的说,“等回去好好剪辑一下,绝对是一部高质量的户外vlog。”
顾新羽笑了笑,没有反驳,虽然这家伙有点跳脱,但不可否认,他对自己热爱的事情,投入得足够认真。
他拿出手机,对着帐篷和篝火,还有远处模糊的溪流,拍了几张照片。
点开相册,看到之前拍的渔获照片,又下意识地滑到kakaotalk的界面,那个才添加的新对话框。
他尤豫了一下,选了一张下午山涧的照片,打了几个字,又删掉,最后只留下简单的一句:“山里很凉快。”信号图标转了几圈,显示发送成功。
许是信号不佳,迟迟未收到回复。
夜深了,篝火渐渐熄灭,两人用溪水仔细浇灭火堆,确保没有一点火星残留,然后才钻进各自的帐篷。
顾新羽躺在防潮垫上,能清淅的听到帐外永不疲倦的溪流声,他在自然的白噪音中,很快便沉沉睡去,这是近期以来,他拥有的质量最高的一次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