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万贵妃动怒,景熙连忙上前,想要劝慰:“娘娘息怒,保重凤体啊!或许陛下只是……”
“只是什么?”万贵妃猛地转头看向她,眼神冰冷,“只是去她那里坐坐?景熙,你跟了本宫这么多年,何时也变得如此天真了!陛下此举,是在打本宫的脸!是在告诉整个后宫,我万芷柔,不再是他心尖上独一份的人了!就因为哥哥在外朝丢了一座城,陛下便迁怒至此!”
她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怒极,但那双燃烧着怒火与不甘的眸子深处,却迅速掠过一丝精明的算计。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自乱阵脚。
“刘喜!”她声音依旧带着颤,却已恢复了几分往日的威仪。
“老奴在。”刘喜立刻躬身应道,头垂得更低。
“去!给本宫查清楚!”万贵妃一字一顿,每个字都象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陛下今日在长春宫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见了什么人!尤其是……那个叫小雪的丫头,李瑶是不是又把她推到陛下面前去了!本宫要知道每一个细节!”
“是,老奴这就去安排。”刘喜应声,脚步无声地快速退下。
万贵妃重新坐回榻上,看了一眼满地狼借的琉璃碎片,美艳的脸上如同复盖了一层寒霜。
她深吸一口气,对景熙冷冷道:“命下人收拾干净。”
说完,她便望向了长春宫的方向,眼神阴鸷,唇角慢慢勾起一抹冰冷怨毒的笑意:“李瑶……你想借个丫头来分本宫的宠?好啊,咱们就看看,陛下这新鲜劲儿,能维持多久!甚至陛下愿不愿意碰那贱婢的身子都是两说呢!
等本宫哥哥夺回失城后,本宫倒要瞧瞧,你这长春宫,还能得意到几时!”
殿内熏香依旧宜人,却驱不散万贵妃身上那弥漫开来的、冰冷刺骨的杀意。
与此同时,长春宫内……
李贵妃接到圣驾即将抵达的通传,脸上并未露出过多惊喜,反而是一脸尽在掌握的沉稳。
她迅速对贴身女官瑞秋吩咐道:“这次该起网了,按之前准备的来。熏香换成清心的雪中春信,茶具用那套雨过天青的,再去告诉小雪,让她不必过来前殿伺候,就在后园那株老梅树下,照着本宫前日教她的那曲《梅花三弄》,轻轻弹奏即可。
记住,让她穿那身月白色的宫装,发间只簪一支素银梅花簪。”
瑞秋心领神会,立刻下去安排。
李贵妃则对镜整理了一下仪容,确保自己端庄温婉,却又不失一丝恰到好处的、因圣驾突然而至而显出的“欣喜”与“恭顺”。
皇上踏入长春宫时,眉宇间依旧带着外朝事务留下的些许疲惫与烦躁。
然而,一进殿门,一股清冽微甘的香气便扑面而来,让他因繁杂政务而昏沉的头脑瞬间为之一清。
“臣妾李瑶,拜见陛下圣驾。”
殿内布置雅致,窗明几净,李贵妃迎驾的笑容温婉得体。
“爱妃平身,你就不用跟朕来这套了,弄的这么正式。”皇上虚扶了一下,语气比起他在万秀宫时,少了几分亲昵,多了几分寻常的温和。
只是他的言语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但随着皇上目光扫过殿内雅致安宁的陈设,他紧绷的神色似乎也因此松弛了一分。
李贵妃心中了然,陛下这是在外朝受了气,又不想去面对万贵妃那听她替她哥哥辩解求情的话语,故而转到她这里来了。
这正是她等待的机会。
“陛下能来,臣妾心中不知多欢喜,自然得正式一些。”李贵妃笑容温婉,亲自接过宫人奉上的茶,用的是那套质感温润、色泽清雅的雨过天青瓷盏,“这是新进的雪顶含翠,陛下尝尝,看是否合口?臣妾记得,您曾说这茶香清洌,最能宁神。”
李贵妃言语间满是关切,却绝口不提外朝之事,也不刻意争宠。
皇上心中稍慰,随口应允了饮茶的提议。
不过在接过茶盏时,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旁边奉茶过来的宫人。
似乎是在找寻那个充满纯洁之感的身影。
李贵妃见到这一幕,心中暗暗有了计较,表面却还是不动声色的与皇上讨论着茶的内容。
就在皇上暂时压下心中的念想,品茶间,忽闻一阵若有若无的琴音,从后园随风飘来。
琴声算不上技艺高超,甚至有些生涩,但曲调清越空灵,正应和着窗外尚未完全消融的春寒,带着一种未经雕琢的天然韵味,恰恰抚平了他心头的几分焦躁。
“这是……”皇上放下茶盏,目光望向琴音来处。
李贵妃微微一笑,语气自然地说道:“是臣妾宫里那个叫小雪的丫头,就是陛下上次来见过的那个,她性子安静,闲遐时喜欢鼓捣些丝竹。
臣妾觉着这琴音清心,便允她在后园练习。
今日不知陛下会到访,故而她又象往日一样的开始练习了,可是惊扰到陛下了?臣妾这就让她停下。”
“不必。”皇上抬手阻止,似乎被这琴音吸引,起身信步走向通往后园的廊道,“曲调虽稚嫩,倒有几分野趣。”
李贵妃落后半步跟着,嘴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穿过月洞门,后园景象立即映入皇上眼帘。
一株老梅虬枝盘错,开得正盛。
梅树下,一个身着月白宫装的少女正垂首抚琴,身姿纤细,侧脸在梅影与天光映衬下,显得格外清丽脱俗。
她正沉浸在琴音中,并未察觉圣驾已至,直到皇上走近,脚步声惊动了她,她才恍然抬头,露出一张带着惊慌却更显纯真的俏脸,正是小雪。
她看到皇上,吓得连忙跪伏在地,声音颤斗:“奴婢不知陛下驾到,惊扰圣驾,罪该万死!”
皇上看着她如同受惊小鹿般的模样,又想起方才那清越的琴音,心中那点因政事带来的郁气竟散去了大半。
他难得地和颜悦色道:“起来吧。曲子弹得不错,何处学的?”
小雪依言起身,仍不敢抬头,怯生生地回答:“回陛下,是……是奴婢幼时在家,隔壁一位老秀才教的,胡乱弹奏,登不得大雅之堂,有损圣听了。”
这番毫不做作的回答,更显其质朴。
“琴技虽然差了点,但是生涩中,却又有几分技巧,多加练习,他日必有妙音出手。”
皇上看着小雪笑着说完,下一刻,他的目光就落在了小雪低垂的脖颈上,她是如此纤细白淅,在月白宫装的映衬下,竟有种我见尤怜的风致。
他之前在万贵妃处多是浓情蜜意,在李贵妃这里感受的多是端庄温婉,此刻乍见这般清纯如雪、不谙世事的女子,倒是觉得新鲜。
李贵妃在一旁观察着皇上的神色,适时地柔声道:“能有些许雅音为陛下解乏,是这丫头的造化,也是臣妾的福分。陛下近日操劳,若能松快片刻,臣妾便心满意足了。”
皇上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他再次将目光投向眼前这抹窈窕的身影,沉吟片刻,对侍立一旁的贴身大太监淡淡道:“今晚,朕就在长春宫用膳、歇息了。至于安置……爱妃看着安排便是,务必周全。”
听到此言,李贵妃和大太监立即同时躬身。
和李贵妃一同躬身的大太监,身着一袭深紫色蟒纹宦服。
他约莫四十上下年纪,面皮白净,不见寻常宦官的谄媚或阴鸷,眉眼间反而透着一种过分的平静,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静水。
他身形不算高大,腰背挺直,气息内敛,甚至有些清瘦,但站在这里,竟无端生出一种渊渟岳峙的沉稳气度。
他便是当今司礼监掌印太监、兼提督东厂,被朝野私下称为【内相】的魏冉。
闻听皇上吩咐,魏冉并未立刻应答,而是先极快地、不着痕迹地掠了一眼垂首而立的小雪,那目光平静无波,却似能穿透皮囊,直窥人心。
随即,他才声音不高不低,平和到近乎没有情绪的回复:“老奴遵旨。”
他声音虽然不大,却清淅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没有多馀的言语,没有夸张的姿态,但这份沉静本身,就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分量。
连李贵妃在他应声时,都不自觉地将姿态放得更恭谨了些。
这位便是由陈小凡曾叔公一手从底层小火者提拔起来、倾囊相授,最终却反噬其主的当朝第一权宦。
对于必须爱这“看着安排”、“务必周全”几个字,魏冉心领神会,李贵妃心中更是明镜一般。
是夜,长春宫暖阁内,红烛高燃,熏香袅袅。
小雪早已被瑞秋姑姑带着,用香汤精心沐浴过,换上柔软丝滑的寝衣,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更衬得那张小脸苍白中透着惊惶。
瑞秋低声迅速地重复着那些她听得懵懂却又脸红的规矩,如何行礼,如何应答,何时上前,何时退后……每一个字都象小锤敲在她紧绷的心弦上。
当她被引至皇上歇息的暖阁门外时,只觉得双腿发软,手心冰凉。
厚重的帘幔被宫人无声掀起,她几乎是屏着呼吸,低着头,挪了进去。
室内温暖无比,烛光摇曳。
皇上已换了常服,靠在临窗的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神情比白日里更显放松。
听到脚步声,他抬眼看来。
小雪慌忙跪下行礼,声音细若蚊蚋:“奴婢……奴婢参见陛下。”
“起来吧,不必拘礼。”皇上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他似乎很享受眼前这少女显而易见的紧张与青涩。
这与他平日里接触的那些或妩媚、或端庄、或带着明确目的性的妃嫔截然不同,象是一张未经涂抹的白纸,让他难得地生出了几分耐心和……探究的兴致。
他并未急着让她近前,反而闲话般问起她家乡的风物,幼时的趣事。
小雪起初答得磕磕绊绊,但在皇上温和的引导下,渐渐也放松了些许,话语间偶尔流露出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天真。
皇上听着,偶尔颔首,目光在她因羞怯而泛红的脸颊和微微颤斗的睫毛上流连。
夜色渐深,红烛泪凝。
当最初的生涩与徨恐,在帝王难得的温存与引导下渐渐化开,暖阁内最终只馀下交织的呼吸与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
对小雪而言,这一夜如同漂浮在陌生汹涌的浪潮之上,身不由己,却又在朦胧中,隐约触碰到了那足以改变她一生命运的、至高无上的权力边缘。
……
次日清晨,天光未亮,训练有素的宫人便已悄声进入暖阁,伺候皇上起身更衣,准备早朝。
小雪早已醒来,或者说几乎一夜未眠,此刻更是紧张地蜷缩在锦被中,不知该如何自处。
皇上临行前,回头看了床榻方向一眼,对侍立在侧的魏冉随意吩咐了一句:“是个懂规矩的,看着安排一下。”
“老奴明白。”魏冉躬身,声音依旧平稳无波。
圣驾离去后,长春宫这才重新恢复了呼吸。
小雪被瑞秋姑姑扶起,梳洗打扮,一颗心依旧悬着,直到巳时初,一道明黄的旨意正式下达长春宫。
宣旨太监尖细的声音清淅地念出:“宫女赵小雪,温婉柔顺,深得朕心,特册封为正八品选侍,即日移宫安置。钦此——”
“赵选侍?”小雪,不,如今是赵选侍了,跪在地上,听着这陌生的称谓,恍如梦中。
直到瑞秋悄悄拉了她的衣袖,她才慌忙叩头谢恩。
消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瞬间扩散至后宫每一个角落。
紧接着,更显李贵妃“贤德”与“大度”的安排也公之于众。
李贵妃主动向皇上陈情,言辞恳切:“陛下,赵选侍既已承恩受封,再以宫女身份居于臣妾宫中,于礼不合,亦恐委屈了她。
臣妾听闻永和宫的东配殿尚且空置,王嫔,性格温和、为人宽厚,不如让赵选侍暂且安置在那里,由王嫔照应一二,也全了宫中的规矩,更显陛下恩泽雨露均沾。”
皇上对此安排十分满意,深感李贵妃识大体、顾大局,不妒不嫉,不仅再次口头褒奖了李贵妃,还额外赏赐了不少珠宝锦缎。
赵选侍便在当日,带着皇上赏赐的几样简单物件和自己原本不多的行李,由长春宫派出的两名得力宫人护送,迁往永和宫东配殿,开始了她作为皇帝低阶妾室的生活。
而她的这一晋升,却是掀起未来后宫数场巨大风暴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