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孙头声音有些沙哑回道：“哎，人老了，觉少，醒得早，却又睡不够，这身子骨跟不上喽。”
他捶了捶后腰，苦笑道：“走吧，最后一班岗，咱们利索的给它走完。”
早班的巡查，气氛与午班、晚班又自不同。
晨光熹微中，宫道两侧的灯笼还亮着，只是光线在渐明的天色里显得黯淡。
远处，已有负责洒扫的太监宫人开始劳作，隐约传来扫帚摩擦地面的沙沙声，以及压得极低的交谈声。
“早班巡查，依旧是记住一点，眼睛要毒。”老孙头一边走，一边低声传授着最后的经验，“这个时辰，各宫主子大多还没起，但底下人已经动起来了。你看——”
他示意陈小凡看向一队正从御膳房方向过来的宫女，她们端着热水、捧着巾栉，步履匆匆，却井然有序。
“这是去各宫主子跟前伺候梳洗的。你要留意她们的队伍是否齐整，有无东张西望的、心神不宁的？尤其是……有没有面生的？有无面色异常者？与之前午班一般处置，报给附近的净军，由他们来盘问。”
他又指着远处几个正在擦拭宫灯、清扫庭院的粗使太监：“这些人基本都是固定班位，固定人员，要是突然换人了，就要稍加留意去查问管事太监或者报给净军去探查。”
陈小凡默默点头记下。
走到一处岔路口，老孙头停下脚步，指着一条较为偏僻的宫道：“这条道，通往西六宫几处不太得势的嫔妃住处，平日里往来人少。早班时，偶尔会有……不该出现的人匆匆而过。”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陈小凡一眼，“看见了，就当没看见。若是撞个正着，便赶紧退开。这里头的水深，不是咱们能蹚的。”
陈小凡心中一凛，知道这又是老孙头在指点宫中的隐秘。
他之前就听曾叔公说过，这后宫里虽有后宫佳丽三千，但皇上根本没有足够的精力对她们一一关照。
有些妃嫔宠幸过一次，便不再理会了。
有些甚至连一次宠幸都没有，连皇帝陛下的面都只来得及匆匆见一面，就被遗忘在了后宫之中。
这些人里面，很多都是可以找机会拉拢的，只要给她们创造出接近皇帝的机会，她们便会铭记恩德。
不过陈小凡目前自己的档次还不够，自然是还没资格布这个局。
而除了这点之外，还有一些更加隐秘的事情。
有的妃嫔耐不住寂寞，宫里又没有皇帝之外的第二个男人，她们便可能找宫女乃至太监来帮忙处理须求，亦或者是弄一些特殊的道具，来一解寂寞。
这种事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大家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老孙头提点陈小凡的也是这个。
很多太监宫女，自己还有自己的岗位，一夜伺候过后，早上肯定是要匆匆赶回的。
所以就会看到一些不该出现在这边的人，从这边走出来。
大家心知肚明，互相当做没看见就是最好的应对。
两人继续前行，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晨曦彻底驱散了黑暗，宫墙殿宇的轮廓变得彻底清淅。
当他们巡查到靠近长春宫后墙的一处小花园时，老孙头忽然拉了陈小凡一把，两人闪身躲到了一棵大树后。
只见花园角落的假山旁，一个穿着体面些的太监，正将一个不起眼的小布包塞给一个长春宫打扮的宫女。
两人动作极快，交换了东西后，竟然突然拥抱亲吻了一会后，这才依依不舍的分开，全都低着头快步离去，整个过程不过几息时间。
老孙头等那两人走远，才低声道：“深宫寂冷，太监宫女对食各宫都有，只要他们自己的主子不管，上头也没有旨意要严管，那咱们巡查太监，看见了也得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捅破了，得罪人是小，引火烧身是大。
别看都是下人，有些下人可是深得主子宠信的，你害了他们就是得罪了他们背后的人。
哪怕跟主子无关者，一些太监宫女背后认的干爹干娘也有不少权利不低的，咱们这些闲事就尽量少掺和。”
陈小凡心中了然。
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早班巡查结束，辰时已至，阳光普照，宫中彻底苏醒过来，变得人来人往。
回到起巡点，老孙头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成了！凡公公，这三班巡查的路数、关窍，老奴可是倾囊相授了。往后这担子，就交给你了。”
陈小凡看着老孙头那张布满皱纹、却透着解脱的脸，立即笑着应是。
跟着他巡了这三班，陈小凡也是明白了，这个老太监能平安活到卸职，是数十年积累下的、对宫中一切明暗规则的透彻理解和谨小慎微的生存智慧。
现在对方将自己的生存智慧倾囊相授，陈小凡还是比较感激的。
虽然知道收买一个退休的老太监没有什么价值，陈小凡还是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两银子递了过去。
他郑重地对老孙头行了一礼：“多谢孙公公倾囊相授，晚辈受益良多，定当谨记于心。”
老孙头倒是也来者不拒，坦然受了这一礼，嘿嘿一笑，拍了拍陈小凡的肩膀：“凡公公是聪明人，一点就透。老奴先去藏书阁报到，享清福去喽！咱们……后会有期！老奴很确信，凡公公将来的成就必然不可限量，期间有什么地方需要找老奴询问的，可随时来藏书阁找老奴，老奴别的本事没有，活了这么多年，对宫中的各色人等，还是比较熟悉的，纵然新帝登基换了一批新人上位，但老奴还是知道个七七八八。”
说完，他不再停留，拎着自己那点简单的行李，一瘸一拐，却步伐轻快地朝着宫苑深处走去，背影很快消失在晨光与人流之中。
陈小凡站在原地，望着老孙头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腰间冰冷的紫铜巡监腰牌。
三班已过，领路人功成身退。
从此刻起，他就要独自巡查了，这份工作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他深吸一口气，只希望长春宫那边的计划能够早点执行，自己也好早点走向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