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敬黔公
滇中大地已褪去冬的凛冽,昆明城外的滇池泛起粼粼波光,岸边的垂丝海棠抽出新蕊,将这座西南重镇装点得春意盎然。
程一言的车马自孟养启程,历经半月行程,再度折返昆明。
此行的目的地,正是坐落于城西南的沐王府。
这座承载着大明近三百年边疆守护史的府邸,朱漆大门上悬挂着“黔国公府”的鎏金匾额,门两侧的石狮子威武肃穆,朱墙黛瓦间透着历经岁月沉淀的厚重。
自洪武年间沐英受封西平侯,世代镇守云南以来,沐氏一族便成为大明在西南的“定海神针”,如今承袭黔国公爵位、兼任云南总兵的,正是沐氏第二十代传人——年仅二十岁的沐天波。
对于这位年轻的黔国公,程一言心中始终怀着一份特殊的敬意。
前世的记忆中,明末乱世里,沐天波以一己之力坚守云南,即便王朝倾复,仍追随永历帝辗转西南,最终于咒水之难中殉国,用生命诠释了沐氏世代“忠君守土”的誓言。
这份风骨,让程一言即便如今身居高位,面对尚是青年的沐天波,也不愿以上下级的姿态相见。
“大人,沐王府到了。”
周文彬掀开车帘,轻声提醒。
程一言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常服,并未穿像征太师身份的蟒袍,只着一身月白色直裰,腰间系着简单的玉带,神情谦和。
他示意侍卫不必跟随,只带周文彬一人上前,对守门的侍卫拱手道:
“新政书院程某,前来拜访黔国公,烦请通报。”
守门侍卫见程一言衣着朴素,却气度不凡,又听闻“新政书院”四字,不敢怠慢,连忙入内通报。
此时的沐王府正厅内,沐天波正与王府长史商议云南卫所的军备调整事宜。这位年轻的黔国公,身形挺拔,面容俊朗,眉宇间虽带着几分少年人的青涩,眼神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自十六岁承袭爵位以来,他便肩负起镇守云南的重任,深知沐氏一族的使命,平日里勤勉政事,丝毫不敢懈迨。
“启禀公爷,新政书院程先生前来拜访,自称程某。”侍卫躬身禀报。
“程先生?”
沐天波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莫非是当朝太师,程一言程大人?”
他虽未与程一言见过面,却早已听闻其名——这位凭借新政让大明焕发生机、率军平定东南、整顿西南的重臣,如今已是朝野上下敬仰的内核人物。
只是他没想到,程一言竟会以“程先生”的身份,微服来访。
“快,随我前去迎接!”
沐天波连忙起身,亲自迎出府门。
刚走到庭院,便见一名身着月白直裰的男子站在海棠树下,身姿挺拔,面容温和,正抬头望着枝头的花苞,神情淡然。
沐天波心中一动,上前几步,拱手行礼:
“晚辈沐天波,不知太师驾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程一言转过身,见沐天波身着青色锦袍,虽年轻却举止端庄,眼中满是敬意,心中愈发欣赏。
他连忙上前,伸手扶起沐天波,语气诚恳:
“黔公不必多礼,程某今日并非以官职来访,只是前来拜访沐氏贤良,若不嫌弃,便以同辈相称可好?”
沐天波闻言,顿时愣住了。
程一言身为当朝太师,深得陛下信任,权倾朝野,而自己虽为黔国公,却只是镇守一方的藩臣,论官职、论威望,都远不及程一言。
可程一言竟要以同辈之礼待他,这份尊重,让他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太师乃国之柱石,晚辈怎敢与太师同辈相称?”
沐天波连忙推辞,语气躬敬。
程一言笑着摇头:
“黔公此言差矣。沐氏一族世代镇守云南,为大明守护西南边疆近三百年,功绩赫赫,这份忠勇,足以让世人敬重。
程某虽身居高位,却也敬佩沐氏风骨,以同辈相待,是发自肺腑的心意,并非客套。”
见程一言态度坚决,目光真诚,不似作伪,沐天波心中感动不已。
他不再推辞,重新拱手:
“既然程兄盛情,晚辈便僭越了。程兄,请入内奉茶。”
“好,天波请。”
程一言顺势应下,语气亲切,丝毫没有居高临下的姿态。
两人并肩走入正厅,分宾主落座。侍女奉上刚沏好的普洱茶,茶汤醇厚,香气四溢。
沐天波看着对面的程一言,心中仍有些许紧张,却也因那份平等的尊重,渐渐放松下来。
“程兄此次亲临云南,整顿三司、安抚三宣六慰,让西南局势焕然一新,天波实在敬佩。”
沐天波率先开口,语气中满是真诚,
“此前云南吏治混乱,土司异动,天波虽有心整顿,却碍于各方势力掣肘,未能如愿。如今有程兄推行新政,清除积弊,实乃云南百姓之福。”
程一言端起茶杯,浅啜一口,笑着说道:
“天波过誉了。西南能有今日之局,非程某一人之功,离不开朝廷的支持,更离不开沐氏一族在云南的根基。
沐氏世代镇守于此,深得民心,若没有沐王府的暗中支持,新政在西南的推行,恐怕不会如此顺利。”
他深知,沐王府在云南的影响力远超地方官府,即便此前沐天波年轻,未能全力介入,但只要沐王府不反对,新政推行便少了许多阻力。
此番前来,除了表达敬意,也是想与沐天波创建更深的联系,让沐王府成为新政在西南最可靠的助力。
“程兄此言,让天波汗颜。”
沐天波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
“实不相瞒,天波自承袭爵位以来,虽有心助朝廷稳定西南,却因资历尚浅,难以完全掌控云南军政。
部分卫所将领倚老卖老,不听调遣;一些土司也只认沐氏威名,却不愿配合新政,天波心中焦急,却苦无对策。”
程一言闻言,心中了然。
沐天波虽有黔国公的爵位与云南总兵的职权,却因年轻,在军中与地方的威望尚未完全创建,难免受制于人。
他放下茶杯,语气郑重地说道:
“天波不必焦虑。新政推行,本就需循序渐进,更需有可靠的力量支撑。
程某此次前来,便是想与天波商议,如何借助新政之力,稳固沐氏在云南的根基,同时让云南的军政彻底纳入朝廷的掌控。”
沐天波眼中一亮,连忙问道:
“程兄有何良策?”
“第一,整顿卫所。”
程一言缓缓道来,
“云南卫所如今存在不少积弊,军饷克扣、士兵老弱、武器陈旧等问题突出。
程某已奏请陛下,从京城调拨一批新式火器与电力驱动装甲车,充实云南卫所。同时,由新政书院选派军事学子前来,协助天波重新整编卫所,淘汰老弱,提拔年轻有为的将士,让军队焕发生机。
天波身为云南总兵,可借此次整编,牢牢掌握军权,清除那些不听调遣的旧将。”
沐天波闻言,心中激动不已。
掌握军权,是他一直以来的心愿,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程一言的提议,恰好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
“第二,深化‘改土归流’。”
程一言继续说道,“此前在三宣六慰推行的‘改土归流’,虽取得一定成效,但仍有部分土司心存抵触。
沐王府在西南部族中威望极高,若天波能出面,劝说那些忠顺的土司主动配合,同时以军威震慑野心勃勃之辈,‘改土归流’必将事半功倍。
朝廷可保留土司的部分权益,让他们安心归顺,如此既能稳固边疆,也能提升沐王府在部族中的声望。”
“第三,发展云南经济。”
程一言看向沐天波,语气诚恳,
“云南物产丰富,矿产、茶叶、药材等资源众多,却因交通不便、技术落后,未能充分开发。
程某计划在云南修建更多的水泥公路与铁路,连接各府县与边境口岸;同时设立矿业公司与贸易商行,引入新政的金融理念,开发矿产资源,拓展对外贸易。
沐王府可参与其中,既能为云南经济发展出力,也能为王府积累财富,增强实力。”
沐天波认真听着程一言的谋划,心中愈发敬佩。
这些提议,既考虑到了朝廷的利益,也兼顾了沐王府的发展,更能切实改善云南的局势,可谓一举多得。
他站起身,对着程一言深深一揖:
“程兄的谋划,高瞻远瞩,天波茅塞顿开。若能得程兄相助,天波定不负朝廷与沐氏先祖,全力守护云南,推行新政!”
程一言连忙扶起他,笑着说道:
“天波有此决心,程某甚是欣慰。云南的稳定,关乎大明西南边疆的安危,更关乎新政的全局。
程某相信,只要你我同心协力,定能让云南成为大明最稳固的边疆屏障。”
两人越谈越投机,从云南的军政事务,到新政的推广细节,再到西南的边防部署,无话不谈。
沐天波原本心中的诸多困惑,在程一言的点拨下,一一解开;而程一言也从沐天波口中,了解到许多云南当地的风土人情与部族秘辛,这些都为后续新政的深化推行,提供了重要的参考。
不知不觉间,夕阳西下,金色的馀晖通过窗棂,洒在正厅的地面上。周文彬适时上前提醒:
“大人,天色已晚,该返程了。”
程一言这才意识到时间过得飞快,他起身对沐天波说道:
“今日与天波相谈甚欢,受益匪浅。改日程某再登门拜访,与天波细商具体事宜。”
沐天波连忙挽留:
“程兄远道而来,怎能空腹而归?晚辈已备下薄宴,还请程兄赏光。”
程一言没有推辞,笑着应允。
晚宴设在沐王府的后花园,席间没有奢华的排场,只有几道精致的滇味菜肴与醇厚的米酒。
两人边吃边聊,话题从国事转向家常,气氛愈发融洽。沐天波谈及沐氏先祖的功绩与守护云南的誓言,眼中满是坚定;
程一言则分享了新政推行过程中的趣事与感悟,言语间充满对大明未来的期许。
晚宴结束时,夜色已深。
沐天波亲自送程一言至府门外,看着程一言的车马渐渐远去,心中仍久久不能平静。
他从未想过,那位权倾朝野的程太师,竟会如此平易近人,以同辈之礼待他,更愿意倾尽全力帮助他稳固地位、守护云南。
这份知遇之恩,让他心中涌起强烈的使命感——他定要不负程一言的信任,不负沐氏的荣光,守护好这片土地,为大明的中兴贡献自己的力量。
而此时马车上的程一言,望着窗外昆明城的夜色,嘴角也露出了笑容。
他知道,此次拜访沐王府,已达成了预期的目的。
赢得沐天波的信任与支持,便等于牢牢稳住了云南的根基,新政在西南的推行,也将迎来更广阔的前景。
而那位年轻的黔国公,在自己的引导下,或许能避开前世的悲剧,在这个时代,书写出不一样的忠勇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