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府外的芦苇荡深处,一艘乌篷船静泊在水面上。
舱内点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映在郑老大黝黑的脸上,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牛角弯刀,眼神里满是焦躁,时不时探头往舱外望一眼。
“郑老大,急什么?程老板说会来,就一定会来。”
坐在对面的副手林小满倒是沉稳,手里把玩着一枚铜钱,
“咱们现在可是求着人家办事,沉不住气可不行。”
郑老大连忙收回目光,狠狠灌了口劣质米酒,酒液顺着嘴角流到衣襟上,他却浑然不觉:
“我能不急吗?官府查得越来越严,船队在港口停了快三个月,再不出海,兄弟们都要喝西北风了!程老板要是真能打通关系,我郑老大这辈子都记他的情。”
话音刚落,舱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林小满瞬间握紧铜钱,警剔地看向舱门。
只见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身影掀帘而入,正是程一言,身后跟着周文彬,手里还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布包。
“程老板!”
郑老大猛地站起身,椅子在舱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脸上的焦躁瞬间被堆笑取代,快步上前想握手,却想起这时代的礼仪,又连忙改成拱手,
“您可算来了,我这心里,就跟揣了只兔子似的,七上八下的。”
程一言笑着回礼,目光扫过舱内——桌上摆着几碟花生、酱肉,酒壶倒在一边,舱壁上挂着几张海图,角落里堆着渔网,处处透着海商的粗粝。
他在郑老大对面坐下,周文彬将布包放在桌上,轻声道:
“这里面是五百两银子,算是咱们合作的定金,先给郑老大周转。”
“五百两!”
郑老大眼睛瞪得溜圆,伸手就要去碰布包,又象是想起什么,触电般收回手,搓了搓掌心,
“程老板,您这也太……太敞亮了!我郑老大跟人合作这么多年,还没见过您这么痛快的!”
程一言端起林小满递来的茶杯,指尖触到微凉的瓷壁,慢悠悠道:
“我做事,讲究‘互利’。郑老大有船队、有航线,我有渠道、有关系,咱们联手,既能让兄弟们有饭吃,也能让我赚点银子,何乐而不为?”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舱壁的海图上:
“不过,在谈具体合作前,我得先问郑老大几个问题。
你常走的马尼拉航线,单程要多久?沿途有哪些官府关卡?海盗多不多?”
郑老大收敛笑容,坐直身体,手指点在海图上的“舟山群岛”位置:
“程老板,您看,从苏州港出发,顺洋流走,二十天能到马尼拉。
沿途要过宁波卫、台州卫、福州卫三个关卡,其中宁波卫查得最严,守将是个叫赵奎的千户,贪婪得很,每次过港都要收‘过路费’,少则五百两,多则一千两。”
他顿了顿,指尖移到海图边缘的小黑点上:
“至于海盗,主要集中在中国台湾海峡一带,有个叫‘黑鲨’的海盗头子,手下有十几艘快船,专抢商船。上个月,我有艘船就被他们劫了,货物全没了,还死了三个兄弟。”
程一言眉头微蹙,手指在茶杯沿轻轻敲击:
“赵奎的‘过路费’,还有黑鲨的海盗,这两处是最大的麻烦。
郑老大,你之前是怎么应对的?”
“还能怎么应对?”
郑老大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无奈,
“赵奎那边,只能乖乖给钱;黑鲨那边,要么绕路,要么请镖局护送,可镖局要价太高,一趟下来,赚的银子大半都给他们了。”
程一言沉默片刻,忽然看向林小满:
“林兄弟一直在旁边听着,没怎么说话,想必有自己的想法吧?”
林小满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铜钱,抬头迎上程一言的目光,语气平静:
“程老板,我觉得,赵奎的‘过路费’可以谈,但黑鲨的海盗,只能硬碰硬。咱们船队有十艘船,要是能凑齐人手,未必打不过黑鲨。”
“硬碰硬?”
郑老大连忙摆手,
“小满,你疯了?黑鲨手下有几百号人,手里还有火炮,咱们怎么跟他们打?”
“不试试怎么知道?”
林小满眼神坚定,
“咱们总不能一直被海盗欺负,这次要是能把黑鲨打怕了,以后出海也能安心。而且,程老板既然能打通官府的关系,说不定也能弄到火炮。”
程一言眼前一亮,林小满这话说到了他心坎里。
明朝的火炮虽然不如西方的先进,但对付海盗绰绰有馀。他看向郑老大:
“郑老大,林兄弟说得有道理。火炮的事,我来想办法。
至于赵奎,我会让周先生去宁波卫一趟,跟他谈谈‘长期合作’——咱们每月给他两千两银子,让他保证咱们的船队顺利过港,怎么样?”
郑老大眼睛瞪得更大了,嘴唇哆嗦着:
“每月两千两?程老板,这……这是不是太多了?”
“不多。”
程一言摇了摇头,语气笃定,
“赵奎贪,但也怕死。咱们给他足够的好处,他就不敢随便翻脸。
而且,只要咱们的船队能顺利出海,每月赚的银子,可比这两千两多得多。”
周文彬在一旁补充道:
“我明天就动身去宁波卫,找赵奎谈。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会带上一些‘礼物’——比如他贪赃枉法的证据,要是他不肯合作,咱们也有后手。”
郑老大这才松了口气,端起酒壶给程一言倒满酒:
“程老板,周先生,你们考虑得太周全了!我郑老大服了!以后,你们说往东,我绝不往西!”
程一言端起酒杯,跟郑老大碰了一下,酒液入喉,带着一丝辛辣:
“合作的事,就这么定了。郑老大,你现在就去准备船队,挑选最精干的水手,检修船只。
周先生去宁波卫谈赵奎的事,我去苏州府找知府大人,弄一批火炮。
咱们半个月后,在苏州港汇合,第一艘船,就装丝绸和瓷器,先试试水。”
众人一拍即合,各自散去。程一言和周文彬坐着马车返回苏州城,路上,周文彬忍不住问道:
“东家,您真的要给赵奎每月两千两银子?还有火炮,知府大人能轻易给咱们吗?”
程一言靠在马车上,闭着眼睛,手指轻轻敲击膝盖:
“赵奎那边,两千两银子只是暂时的。等咱们的船队稳定了,有了足够的实力,再慢慢收拾他。
至于火炮,知府大人最近正愁军饷,我给他送十万两银子,再说是为了‘剿匪护商’,他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周文彬恍然大悟,心里对程一言更加敬佩。
接下来的半个月,各方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
郑老大挑选了五十名经验丰富的水手,把最好的“海鹰号”商船检修一新,船舱里装满了从一言商行运来的丝绸和瓷器,足足有两千匹丝绸、五百件瓷器,价值五万两银子。
周文彬从宁波卫回来了,带来了好消息:
赵奎答应每月收两千两银子,保证船队顺利过港,还立下了字据。不过,周文彬也带回了一个坏消息:
“东家,我在宁波卫听说,黑鲨最近跟日本的倭寇有勾结,手里多了几门西洋火炮,实力比以前更强了。”
程一言脸色微变,西洋火炮的威力,他比谁都清楚。
要是黑鲨真的有了西洋火炮,船队的风险就会大大增加。他当即决定:
“周先生,你立刻去苏州府,让知府大人多给咱们拨几门火炮,再派二十名士兵,假装是‘护送商队’,实际上是帮咱们对付黑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