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茗月坐不住了,开口劝着温老太,
“老夫人,这才上了六道菜,大菜都在后面。”
杨茗月从心中厌恶温老太,只想离温老太远远的。但是不行。
出门在外,温老太丢的不是她自己的脸,她丢的是温家的脸。
温老太抬手挡着唇,小声询问杨茗月,“那这种场合一般会有几个菜啊?”
她自以为声音很小,但是她一直在村子里,粗糙惯了嗓门也大。
在场众人神色各异。
温昭昭身边的夫人掩住嘴角轻笑,和旁边的妇人八卦道,眼里都是嘲讽和优越感,
“这个温老夫人不像是名门啊。”
“瞧她打扮的那个寒酸样子,这是把全部家当都戴在了头上吧。”
她们都是人精,早就看出杨锦灿不待见杨茗月。
夫人们说笑着声音越来越响,一字不差地落在了杨茗月的耳中,杨茗月的脸色越来越黑。
茶盏被轻轻地放在桌子上,她的力道掌握得很好,不轻不重,在座众人都能听到声音,但是又不至于太响亮。
“咳咳。”
杨茗月轻咳一声。
女眷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杨锦灿身为东道主,毫不走心地劝道,“阿月,你别生气。”
“阿姐我不生气。你们终其一生都困在这座小城中,苦中作乐也很正常。”
杨茗月说在场的夫人们没见过世面,包括杨锦灿在内。
张禄早年得罪了皇帝,一直回不了长安,这是杨锦灿心中的刺。
杨锦灿脸色青紫,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
突然,一只温热的小手搭在了自己的手上,杨锦灿转头去看,对上了温昭昭黑亮亮的眼睛。
杨锦灿恍惚间,以为看到了大姐。
“是,温将军草根出身,你们得理解温老夫人。”温昭昭似笑非笑地看着温老太,“二十二道菜,温老夫人之前没参加过这种宴会吧。”
大雍朝盛行儒将风,带兵打仗的将军也是通读圣贤书的,听闻温倦不识字,在场的夫人眼神更加轻蔑了。
“是,也没见过谁家好人家的女儿在外面抛头露面?温姑娘真是年少有为。
二姐,她既然是你的亲戚,你就应该劝着她点,少抛头露面。
毕竟上一个抛头露面的人,下场不太好。”
长安城的高门贵女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杨家家风古板,将女子抛头露面视为耻辱。
杨锦灿不是一心只有杨姝玉,看不上她吗?
不止温昭昭会扎心,她也会。
“杨茗月你适可而止。”
“不好意思啊温夫人,我没有你这么好的命,我爹死得早,祖母心狠,将我们孤儿寡母赶了出来。
我不抛头露面,就得饿死了。”
温昭昭说到动情处,抬手擦眼泪。
“嘭”一声,温老太站起身,衣摆带到了椅子,
“说什么呢?你这个孩子怎么不会说话呢?有你这么说你父母的吗?”
温昭昭无辜地看着温老太,“温老夫人你别急,我没骂你。”
此地无银三百两,温老太的过激反应引得大家有些不解。
杨茗月无暇顾及温老太,示意江雪音安抚她。
“快别让这个老太太丢人了。”
当初就不该答应这个老太太跟着一起来扬州城,不够丢人的。
现场气氛有些尴尬,一直到二十二道菜都上齐了,都没有人说话,当然了,桌子上的菜也不见荤腥。
“这是你们扬州城特有的习俗吗?”
温倦的脸都青了,他泥腿子出身,土里刨食,和温老太一样无肉不欢。被扬州城奉为座上宾却吃不上饭,这像话吗?
陪客的官员声音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嘀嘀咕咕着讨论着,想给温昭昭开脱。
“温姑娘这么安排是什么用意?莫非是要食素纪念大雍朝天灾罹难的百姓?”
“这也太不合适吧。”
葬礼吃席还得上大肘子呢,朝堂钦差的接风宴上汝素,怎么都说不过去吧。
“把她叫过来问问就知道了。”
这边,温昭昭将温老太和杨茗月堵得哑口无言,女席上的气氛比较暧昧。
但是杨锦灿一言不发,垂着眸子夹菜,丝毫没有责怪温昭昭的意思。
“温姑娘,温将军请您过去一趟。”
“嗯?有事?”
温昭昭垂了垂眸子,好戏终于登场了。
“温将军,不知道您叫我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少女不怯场,朝着温倦福身行礼,“您是不满意这场接风宴吗?”
话音刚落下,温倦将筷子“啪”摔到了温昭昭脚边,银筷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温姑娘,二十六道菜全是素菜吗?这有什么讲究吗?是扬州城特有的习俗还是为了纪念天灾罹难的百姓?
如果是这两个原因,你不觉得做得有点过分吗?”
这两个借口都用过了,他就不信温昭昭还能找到其他的借口。这次任由温昭昭将天说破了,他也不信他的鬼话了。
“非也非也。”温昭昭笑嘻嘻地看着温倦,“只是草民听说,温将军和夫人伉俪情深。”
提到杨茗月,温倦的脸上有了光。泥腿子出身娶了长安城金尊玉贵的名门千金,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命好。
他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轻咳一声,眼中都是骄傲,“没错。”
“温将军为夫人守丧三年,着素衣,吃素食……草民被将军的深情感动,不敢让将军为此破戒。”
温倦愣了一下,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他夫人什么时候死了?
等等,温昭昭说的是朱氏……
顷刻间,温倦眼中的杀意翻涌,温昭昭不能留了。
“怪不得啊,怪不得今天温兄弟穿得这么素净,原来是在为发妻守丧啊。”
张禄不给温倦发作的机会,拍了拍温倦的肩膀,“温将军还是个深情人,真是吾等典范。”
“我听说,当初温将军为了发妻,还拒绝过杨太傅。”
“怪不得陛下如此看重温将军啊。”
官员不知道温倦穿素衣的用意,当真以为温倦是为了思念发妻,纷纷夸赞道。
当今陛下自诩深情。温倦初入长安城时,孑然一身,无依无靠。杨太傅为了让他在长安城站稳脚跟,特地和他演了这么一出戏,让他入了陛下的眼。
温倦被高高架起来,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他就像是吃一只苍蝇,但是说不出咽不下,只能忍着受着。
“怎么了?温将军对草民的安排有意见吗?”
温昭昭的眼睛亮亮的,偏头懵懂地看着温倦。
男女席之间只间隔了一个屏风,温昭昭的话一字不落地落在了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