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床头柜上执着地振动着,屏幕上跳动着一个没有任何备注,但却无比熟悉的号码。
魏征看了一眼那个号码,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古怪,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
那是市局一把手,周局长的私人号码。
霍骁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他拿起手机,滑动接听。
“喂。”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电话那头,传来周局长那标志性的,沉稳中带着几分爽朗的笑声。
“霍骁啊,身体感觉怎么样了?我听小魏说,你恢复得不错嘛,都能在病床上遥控破案了,哈哈。”
周局长的语气很亲切,象是一个关心下属的老领导,在拉家常。
但霍骁知道,这通电话,绝不是来拉家常的。
“还死不了。”霍骁的回答,简单直接,不带任何客套。
电话那头的周局长似乎被他噎了一下,但很快又笑了起来。
“你这小子,还是这个臭脾气。行了,不跟你开玩笑了,说正事。”
周局长的声音,沉了下来。
“今天早上的新闻,你看了吧?”
“恩。”
“苏家这次,手笔很大啊。”周局长感叹了一句,“五千万的专项基金,点名要用于一线警员的伤病抚恤和心理健康建设。这可真是……给我们送来了一份谁也无法拒绝的大礼。”
霍骁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周局长继续说道,“这意味着,你,霍骁,还有你那份报告,现在已经和苏家,和这五千万的基金,被彻底捆绑在了一起。”
“之前那些想在背后搞小动作,拿你的报告做文章的人,现在全都成了哑巴。”
“谁敢再跳出来说你‘同情罪犯’?苏家第一个不答应。谁敢再质疑你‘浪费纳税人的钱’?这五千万的捐款,就是最响亮的一记耳光。”
“苏家的那个小姑娘,叫苏悦是吧?这一手‘舆论反制’,玩得是真漂亮。连我都得说一声佩服。”
周局长的话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接下来的语言。
病房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树叶的沙沙声。
魏征和苏悦,都屏住了呼吸,竖着耳朵听着。
他们都意识到,这通电话的关键内容,现在才要开始。
“霍骁,你那份报告,我压了一个星期。”
周局长的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不是我不支持你,而是阻力太大。你应该也从小魏那里听说了,各种声音都有。想做成这件事,太难了。”
“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苏家这五千万,象一把钥匙,给我们打开了一扇之前紧闭的大门。”
“一场全民关注的英雄事迹,一个豪门千金的仗义出手,一笔用于抚恤警员的巨额捐款……所有的要素,都齐全了。”
“民意,在我们这边。道义,也在我们这边。现在,就是一个最好的时机。”
霍骁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他终于明白周局长这通电话的真正目的。
“所以……”霍骁的声音,第一次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所以,我准备,把你的那份报告,正式提交到市委的专题会议上,进行公开讨论。”
周局长的声音,斩钉截铁。
“我需要你,霍骁。我需要你亲自来阐述你的理念。我需要你以‘英雄’和‘受害者’的双重身份,站在所有决策者的面前,告诉他们,我们为什么要去修那座‘堤坝’!”
“这不再是你一个人的战斗,也不是重案一组的战斗。这是我们整个榕城警方面对未来的,一次重要的变革尝试。”
“我们不能只满足于抓捕一个又一个的刘刚,我们要想办法,让这个城市,不再生产‘刘刚’。”
周局长的话,几乎是原封不动地,复述了霍骁当初对魏征说过的话。
霍骁沉默了。
他靠在床头,看着自己那只被苏悦按摩得有些发热的左腿,又感受着后腰那依旧在隐隐作痛的伤口。
他从未想过,事情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迎来转机。
他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在黑暗中独自前行。
他递交那份报告,也只是尽一个警察的本分,对结果,他其实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可现在,因为一场意外的救援,因为一个他最看不上的大小姐的任性,因为一笔他做梦也想不到的巨款……
他被一股巨大的,由民意、资本和政治博弈混合而成的浪潮,猛地推到了舞台的正中央。
聚光灯,再次打在了他的身上。
这一次,不再是媒体的“捧杀”,而是一场真正考验他智慧和勇气的,政治角力。
“你的伤,还能不能撑得住?”周局长在电话那头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担忧。
“报告会,什么时候开?”霍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接反问。
“下周三,上午九点。”
“好。”霍骁只说了一个字。
“你……”周局长似乎还想说什么。
“我需要一份授权。”霍骁打断了他,“我需要调阅榕城过去十年,所有刑满释放人员的犯罪文档,特别是二次犯罪和三次犯罪的详细数据。我需要人社局和民政局,提供他们这些年的就业率和接受社会救助的统计报告。”
“我需要最详实,最精确的数据,来支撑我的每一个论点。”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十秒钟。
随后,周局长笑了。
“没问题。我马上让办公室给你下发最高权限的授权文档。你需要任何部门的配合,市局给你撑腰!”
“霍骁,这一次,我们陪你一起,把这场硬仗,打到底!”
挂掉电话,霍骁将手机扔回床头柜。
他转头,看向还愣在一旁的苏悦。
那个刚刚还在为自己的“胜利”而沾沾自喜的大小姐,此刻正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显然还没从刚才那通电话的内容中回过神来。
霍骁看着她,第一次,用一种近乎平等的,不带任何嘲讽和厌恶的眼神,看着她。
“喂。”他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