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忠是谈不上什么出身可言,少孤贫,与人为奴,连大名都没有,十二三岁时,主人被破家灭族,便飘零江湖,在生死的边缘徘徊。
直到被苟军所掳,虽然还是当牛做马、挑水劈柴地活着,但至少从死亡的边缘被拉了回来,偶尔可以果腹了。
在河东时期,苟忠最大的目标,便是能参军,中军战营添加不了,哪怕随军当个马奴呢?然而,那个时候,年纪不大,身体不强,连给苟军当炮灰的资格都没有。
直到苟军在安邑立足,苟政开始扩大童子营,苟忠得以被选中,生计方得以改善。苟忠的综合素质其实是很强的,毕竟绝大多数象他这样的孤儿,都被乱世碾成粉,而他却能始终苟活着。
童子营阶段的苟忠,是其快速成长期,他学会了很多东西,靠着天生的敏锐观察与思维,迅速脱颖而出,成为那批“童子”中的者。
当苟政决定组建司隶校事部,并从童子营中选拔人才时,苟忠的人生际遇方才迎来彻底的改变,十七的年纪,成为了司隶校事的主官。
苟忠绝对是有天赋,有能力的,司隶校事部在他手中,还真就从无到有地发展起来了,并创建起一套基本的工作制度,发展速度与效果甚至要超过苟政的预期。
司隶校事部逐渐得到苟政的重视与信任,苟忠的地位也不断抬升,手中权力不断变大,见识的风景,经历的诱惑也更多了。
而这些变化,却不是那么容易把握住的,苟忠当然是聪明人,但他的聪明,还不足以应对他所经历的一切。
短短数年间,翻天复地的变化,就发生在身边,在眼前,其中有太多的猝不及防,措手不及之馀,苟忠心态并没能跟上。
说到底,苟忠也只是一个小人物,靠着秦王的赏识提拔,乘上了王朝崛起的东风,得以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事实上,也不只是苟忠,还有一大批苟氏大将、功臣勋贵,同样心态失衡,同样把握不住骤然获得的权势名利与社会地位。
但与那些元从功勋不同,苟忠干的差事特殊,他没有扎实的广为人接受的功劳,他的权力,他的一切,都来源于苟政,他该无条件服从苟政,并且只对秦王负责。
大抵是这几年习惯了秦王的信任与褒奖,也习惯了手中权力带来的好处,更因司隶校事部是由其一手组建发展壮大,苟忠不免产生了一种错觉一一他对于司隶校事部,无可替代。
然而现实是,在当前的政权,除了秦王苟政本人,没有任何人是不可或缺的。莫说一个小小的内务头子苟忠,就是丞相、大司马,少了他们,秦政权难道就停止运转了?
这些,当然不是苟忠所能看破的.而失了一份谨慎之心后,行差踏错,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哪怕到如今,对私匿郑娘子一事,苟忠打心底,也仅仅认为,是自己的一次小小任性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话秦王也说过,甚至于,在仔细了解郑娘子过往经历后,苟忠也觉得那苟威是死有馀辜,他这是心怀仁义..
当然了,苟忠心中也不是一点逼数没有,也知道此事的风险,以及被发觉的严重性。
但郑娘子的绝色芳华,婀挪风姿,又岂是苟忠能够拒绝得了的,血气方刚的他,哪里经受得住那等诱惑?
莫说什么敬畏与理智,当被欲望所吞噬的时候,哪里顾得了这那许多?
至于此事的风险,苟忠也清楚,但想办法遮掩一下,也就是了。为了把郑娘子藏起来,苟忠也是煞费心机,制造假死也就罢了,为了灭口,还清除了好几名知道内情与怀疑的司隶校事下属。
事情开了头,便再无回头路可言了,干起那些勾当之时,苟忠冷静、从容,第一次紧张,是故作自然向秦王提起此事的时候。
欺君的罪名如何,苟忠也清楚,但在那次汇报之后,苟忠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此前,苟忠也曾一度为此焦虑,屡次于深夜之中从噩梦中惊醒,东窗事发的梦做了一遍又一遍。对秦王,苟忠是既有畏惧,又感惭愧
但是,郑娘子太善解人意了,她的温柔,她的顺从,她的迎合,带给他身心上的极大满足。
苟忠来到这温柔乡的次数并不多,但每每相会,他都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他觉得自已很强大,足以上瞒天,下欺地,破除所有隐患。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风平浪静,仿似无事发生,八九个月过去了,曾经震动长安的“威远堡案”早已淡出人们的印象,至于那对弑主男女,也在他的掩饰下,化为风中尘埃,被人遗忘。
苟忠,还是司隶校事的主官,依旧受到秦王的信重,作为心腹,监察着长安内外的各种舆情消息,查找着乱臣贼子的蛛丝马迹胆量也重新恢复了,为秦王奔走效力的同时,抽着空,便来与郑娘子一会,交流,欢愉,享尽温柔。
当然,哪怕苟忠自己,也不敢真当无事发生,只是许多担忧与顾虑,被他深埋心底罢了。今日却是受了些刺激,有所显露。
在脱离温柔乡的时候,苟忠偶尔也能反应过来郑娘子的危险,也不是没动过杀心,但还是那句话:如何舍得?
再者,不见棺材不掉泪,哪怕到了绝境,或许都冀图侥幸,而况依眼下情势看来,他藏得很好::
尤其眼下大敌来袭,秦国多事,谁会来管他?甚至于,苟忠还给自己做着心理疏导,他只需尽心尽力,为秦王效忠,为其排忧解难
但显然,这就是自欺欺人了,从敢于欺骗苟政开始,他所谓的忠诚,便已经垮了个墙角了。旁的不说,就近半年以来的情报搜集与监察活动,苟忠都有几分保留了。
或许连苟忠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意欲何为,但就是心虚,本能地想留下一条后路
而这些,不论知晓与否,对秦王苟政来说,都是极其严重的背叛!而秦王愤怒的后果,也必定是极其严重的!
书房内风光旖旎,始终有股撩人心弦的气息在鼻间萦绕,空气略显浑浊,却也不敢打开门窗透气,这就是当前郑娘子最真实的现状,必须得藏住!掖住!
纤柔的手,轻轻地抚平苟忠眉宇间的褶皱,郑娘子关心地问道:“郎君有何烦恼之事,可否与妾身说说?”
闻问,苟忠立刻回想起太极殿前那干公侯大将对自己的蔑视,但在郑娘子面前,苟忠也好面子,怎么可能把自己的狼狐与羞辱表示出来。
回首,注意到郑娘子那眉目含情的诱人模样,苟忠只觉心弦直颤,念头一转,思索着说道:“今晨大王召我进宫,交待我加强对丞相郭毅、郭氏子弟以及与郭氏往来状况的监察刺探。
起初,司隶校事对郭丞相也有措施,却也只是安排二三细作、眼线,做些日常监视罢了。此番,大王如此郑重其事,几乎是全面调查监视,事情不同寻常啊!”
郑娘子一边听着,一边思索着,那双妩媚的眼晴中,流露出一抹异色,点头认同道:“郎君所言不差,秦廷恐将有大事发生!”
闻之,哪怕早知郑娘子“奇异”之处,苟忠也不免投以惊异目光,脱口而出:“你认为,大王想要对付郭丞相?”
郑娘子眼波荡漾,给苟忠回了个动人的眼神,仿佛在夸他聪敏,而后悠悠道:“眼下秦国大敌当前,以秦王之瑞智,岂能在如此要紧时候,对付宰辅大臣?
只是,秦王既如此交待郎君,也必有缘由,这是不信任郭丞相了,让郎君如此行事,只怕是在为将来行动做准备。
试想,郭丞相出身河东名门,在关西士族中名望隆重,既掌丞相大权,又是王后之父,牵涉如此重大,一旦秦王有所动作,秦国岂能不动荡?”
郑娘子这样一番分析,把苟忠说得呆了,拧着眉头看着她,喃喃道:“怎么会?”
“怎么不会?”郑娘子瞟了苟忠一眼。
“不!”苟忠摇了下头,凝视着郑娘子:“我是说,你怎能看出这些事情?”
迎着苟忠惊疑的目光,郑娘子只淡淡一笑:“平日里看看史书,再对郎君所述秦廷局势变化加以分析,也就知道了.”
郑娘子说的简单,苟忠对此却震悚不已,他早知这个女人绝非空有一张绝世的皮囊,却不曾想她竟精明到这个地步,幽居在家,仅凭他平日里讲述的只言片语,竟也能看出朝廷大事、秦王心思
此时,苟忠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忌惮之色,拧着眉,死死地注视着郑娘子。
眼下这个温柔地依偎看自己的女人,于苟忠而言,就是一朵盛开的玫瑰,妖艳动人,却散发着强烈的危险气息,让他恨不能远离。
然而,这也正是郑娘子吸引他的地方,这样的郑娘子,实在具备致命的诱惑,又让他欲罢不能::::
呆了一会儿,苟忠表情终于恢复平静,深吸一口气,努力地平复着剧烈的心跳,下意识地问郑娘子道:“依娘子之见,我该如何做?”
郑娘子婉然一笑:“自然是谨遵秦王命,仔细办差!”
“不过!”郑娘子眼眸中露出几分清冷之色,但人贴得苟忠更紧了,玉指点在苟忠心上,微微挠动,嘴上则低语道:“郎君需要多做些准备了!”
“此言何意?”软化在郑娘子的温柔里,苟忠漫不经心地说道。
郑娘子悠悠诉说道:“郭丞相是河东从龙功臣,又是国丈,这是何等亲近关系,秦王连他都不信任,又如何能信你?
偏偏郎君为王谋阴险之事,担爪牙之任,行酷吏之举。秦王庇佑,自可安好无事,享尽权势,然久而久之,稍有起疑,抑或迫于朝廷怨愤,恐不得善终。
恕妾身直言,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结局,最易应验在郎君这样身份与职责的人身上。
而况,郎君你是有负于秦王的,欺君之罪,罪不容诛!若为发觉,郎君必死,切勿大意,更勿抱有侥幸。
或许明日,或许下月,你我便再难享受今日这般欢愉了
听其言,苟忠陡然站了起来,满脸的彷徨,他被郑娘子这番话说得冷汗淋漓,屋中的闷热都祛除不了手脚的冰凉。
“如娘子所言,我岂非必死?当不至于此才是::”苟忠心神恍惚,喃喃道。
见状,郑娘子嘴角微勾,娇颜媚眼,仰视着苟忠,柔声道:“秦王威严如何,郎君自知,何必妾身过多提醒。”
听她这么讲,苟忠不由哆嗦了两下,好不容易按捺住心头震骇,而后冷冷地盯着郑娘子:“你今日说这般多,有何意图?莫不是想让我背叛秦王?”
面对其质问,一丝讶异在郑娘子眼中闪过,但很快便被她隐藏起,而后略带委屈地道:“郎君误会了!秦王于郎君有大恩,妾身又岂能陷郎君于不忠?
妾身只是想提醒郎君,要有所准备,至少,如若有朝一日事发,能有一条逃生的退路,而非坐以待死:::”
郑娘子这样一解释,苟忠表情稍缓,但眉头依旧锁起,显然,他并不想如郑娘子所言去走所谓的退路,他舍不得这绝色美人,又如何舍得而今的权势与地位呢?
“难道就无两全其美之法?”苟忠愁眉苦脸。
见状,郑娘子又温婉一笑:“此事,郎君可仔细思量,但眼下有一事,却需要郎君尽快操办!”
苟忠回了神,疑惑地看着她:“何事?”
郑娘子道:“晋军北伐,长安城内戒备越发森严了,官府差吏,巡视排查,越加频繁,妾身在此,身份存疑,只会越发危险。
仅凭郎君手书,只怕也无法长久震长安差吏,且此举甚险,若是就此牵累了郎君,妾身如何得安?
再者,郎君每次见我,都需如此隐身藏迹,虽则小心,岂能保证次次不出差错?即便郎君有司隶校事遮掩,也难免引发怀疑”
随看郑娘子讲述,苟忠表情严肃了起来,凝思几许,看向她:“我再给你寻个住处安置!”
对此,郑娘子微微摇头:“若仍是照此处置,难道就能躲过官府排查吗?”
事实上,以苟忠的身份,要找个把郑娘子藏起来的地方,不要太轻松,然而,既要安全,又要不引人注意,还要供他私会,这样的条件就十分苛刻了。
“娘子可有办法?”苟忠盘桓着,随口问道。
似乎就等着他发问,郑娘子沉吟少许,方缓缓道来:“郎君可给妾身伪装一个正式身份,安置城中,地而后择机,纳入府宅.”
“这如何使得?如此自曝行踪,岂非寻死?”苟忠几乎脱口而出,这是什么办法。
却见郑娘子从容笑道:“大隐隐朝市,与其偷摸鬼崇,不如大大方方?以郎君的身份,纳一姬妾,难道还能惹人怀疑?
届时,难道还有人,敢到郎君宅内搜查吗?”
闻之,苟忠两眼顿时亮了,道:“娘子此策甚妙,就依此计!
“伺候妾身的三名仆婢,半年多来,对妾身已经颇为熟悉,为防患于未然,郎君当采取措施才是:::”郑娘子又垂下脑袋提醒道,声音低幽幽的,不带丝毫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