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亲队伍可有消息?”抬首舒出一口气,苟政问阎负道。
秦王当然不是对那颗传说中的“无孤明珠”迫不及待,他关心的当然是军国大事、西陆安宁,
而不得不对与乞伏部的联姻多几分在意。
当然,问阎负自是白问,他只是一个太极殿侍臣,又不负责情报管理。
沉吟少许,苟政只能交待道:“拟制,给秦州刺史府传令,让泾阳侯苟安多关注些,一旦曹苞一行过境,派人保护着,务必保障安全!”
“诺!”
作为礼仪使被苟政派去乞伏部迎亲的,乃是散骑侍郎曹苞。曹苞,京兆曹氏出身,早年在华阴之战中为孙万东生俘,作为表忠的诚意献给苟政。
其后,便以一介俘虏、囚犯的身份,亲身经历了苟政北渡大河、攻取河东的过程,亲眼见识政权的破茧而出。
等到苟政西征,此人也变成关西士族中的“带路党”了,与王扬之、郭将等人一起,成为苟政招抚关西士族的使者。
效果如何姑且不论,但那个时期苟氏外臣之中,有曹苞这么一号人。后苟政设立招贤馆,苟范总其事,曹苞则负责具体事务,还真让他发掘、举荐了不少来投人才。
开国之后,先任吏部从事,又升为散骑侍郎,虽非重臣要职,也不是政治明星,但也称得上一句官运亨通
曹苞其人,若说能力有多强不见得,但运道绝对是不差的,从一名败兵俘虏,乘上飞速崛起的大船,只是做出一个近乎苟且偷生的选择罢了。
整个过程中,说他什么也没做有些过分,但若要说做了什么,则乏善可陈,怎能都比不上那些地出生入死、安邦定国的文武将臣。
而京兆曹氏,也因为其叔曹曜得罪羯赵乐平王石苞,被迫害惨重。曹苞一回长安,便迅速接过大旗,成为一族之长,等苟氏在关中站稳脚跟,曹苞在曹氏的地位,也就更加稳固了。
时至如今,关西士族中,鄙曹苞庸碌浅薄的人不少,认为他只是运气好,“我上我也行”,但羡慕他的人,显然要更多。
如果能够知足,没有更大的野心,从一定角度来看,曹苞已经算是人生赢家了。
关键在于,秦王苟政并没有遗忘此人,哪怕在早期曹苞几乎以一个“乐子人”的形象出现。此前,作为使者前往乞伏为秦王迎亲,对曹苞来说,也同样是一种荣幸。
“河西,秦陇:”殿中,苟政又低声呢喃着,当目光自西而东游移时,眉头不禁微微起:“渭北,河东,山南:”
如果说对西边,苟政还有几分把握与信心,那么对渭北诸胡,苟政头疼之馀,一时却拿不出太好的办法。
招抚绥靖必然是要走的,然而缺乏足够实力与威的绥靖,总是让苟政心里不踏实。
秦陇如此,渭北亦然,只是相比于秦陇,渭北诸胡是真能威胁到关中平原腹地的,另一方面,
不论是鲜卑还是铁弗,总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
如铁弗部,刘务桓那边,使节往来不少,榨场交易也持续几年,但南下打劫从不尤豫;曹毂方面,在秦燕之间左右逢源,眼见燕国威胁愈大,慕容伪给根骨头,便开始亲燕远秦。
至于渭北鲜卑,光一个破多罗部,便成渭北之患,其首领没弈干身强力壮、年轻气盛,是个不服软的,屡屡南犯。
也够狡猾,从不与秦军硬拼,抢完就走,发兵征讨,则率部北遁,一个不注意,便又掉头来咬上一口。
苟安坐镇安定期间,没弈干是安定郡治安最不稳定因素,是其民生恢复最大的瘤疾。一度逼得苟安在安定北部创建起几十座成堡、烽火台,后又对缘边夏夷人口进行内迁,方阻其势。
到去年,苟安在安定使了一个诱敌之计,给没弈干以重创,杀俘其上千部卒,方使其消停下去。但秦国这边无法保证的,一旦山东有事,大战爆发,没弈干是否会再度南犯,侵扰渭北郡县。
对此,苟政持悲观态度。当然了,没弈干与破多罗部,只是小患,他才多少人马,但铁弗部可就难说了,双方宿怨又深,当年杏城一战虽把刘务桓打怕了,但以已度人,有机会是一定要报复回来的。
刘务桓统率的铁弗部,可是如今渭北一强虏,即便本部实力不足,还可以从曹毂那里借兵,双方毕竟一左一右、同文同种,曹毂虽猾点,但有机会一定会上,看他前几年趁并州风云激荡期间大捞好处的举措便可窥一二了
但有机会,定要发兵北上,将这些盘踞在渭北的贼子饿狼全部剿除,击破其志气,折断其爪牙,使其再不敢南面而弯弓!
苟政在心头暗暗发着狠,然而却不是当前能够做到的事情,而要解决眼下的问题,还需另做考量。
思索着,苟政忽然反应过来,他可还有一个盟友呢!自争夺并州失利,损失惨重,狼狐逃回盛乐,拓跋什翼犍在塞北也休养两三年了。
“来人,传光禄大夫薛赞!”念头一起,便再难遏制,苟政当即大声招呼道。
不出意外,又将有秦使出塞,前往盛乐拜访代王拓跋什翼键了,而有使代经历的薛赞无疑是最合适的使者。
而苟政派薛赞出使拓跋鲜卑,加强连络、维持关系固然是一方面,最重要的,还是看能否在铁弗与拓跋鲜卑之间挑拨一二,纵然不至于让代王发兵讨伐刘务桓,总是要让刘务桓那边生出嫌隙,
有所忌惮,其中很需要一番操作:::
长舒一口气,苟政又对阎负吩附道:“传令下去,让前朝内廷做好准备,过两日,孤要出巡!
阎负俨然被苟政跳跃的思维打了个措手不及,微愣,下意识朝殿外望了望,方拱手拜道:“大王,眼下关内雨雪纷飞,天气酷寒,这个时节出巡,只怕多有不便。以臣之见,不若待来年回春::”
闻之,苟政抬起手止住阎负,一脸威严地看着他,坚定道:“待到来年,孤再出巡,只怕又少不了扰民,使臣民们无法安心劳作。
就趁此冬,轻装简行,躬亲视事,走马观花,尽量少打扰地方!”
“如若不然”顿了下,苟政又略带一丝怅然道:“不出去走走,亲眼看看,孤这心里,
难以自安啊!”
见苟政态度坚决,阎负张张嘴,终是不敢再劝,但还是请示道:“不知大王意欲巡视何处?随行人员如何安排?”
苟政不假思索,道:“去山南吧!”
不管是河东,还是弘农,虽也直面晋燕威胁,但毕竟经营多年,有一定根基在,苟政不至于过于担心。
唯有山南一线,虽有崇山峻岭,又有强关险阻,但桓温来袭,必是其进犯方向,至少也有一路强军,因此苟政反而不是太放心。
“至于随行人员!”苟政又琢磨了下:“其他文武大臣留守长安,让定安侯(邓羌)与御史大夫(王堕)伴驾,护卫不加多,不需大张旗鼓,让李俭选出三百羽林随行即可。”
“只三百羽林,是否过于薄弱了,大王安危,干系重大,不容有失啊!”阎负担忧道。
闻之,苟政警了他一眼,淡淡道:“三百羽林,孤尚觉动静太大!羽林儿郎,个个以一当十,
还怕护不住孤?而况,在我大秦境内,何必多虑?”
对此,阎负很想将关中过去几年发生的动荡与叛乱给苟政枚举一番,但终究没开那个口。他虽以忠直敢谏示人,以拾遗补阙为己任,但并不是全无眼力见。
更何况,经过那一轮又一轮的清洗、震,关中内部必定还有不少居心回测、怀有贰志的豪强势力、夷狄部族,但若说敢于不管不顾、肆意反叛的,不说彻底杜绝,也绝计不多了。
那么多前车之鉴在前,关中的贰逆份子与野心家们,比起当初的躁动难耐,总是清醒几分了,
总需考虑后果。
时至如今,苟政的狠绝,已不需要多言,关中的土地间埋葬的累累尸骨,足够说服力。
在一些豪右眼中,苟政这个小地方土豪出身的秦王,是个不讲“规矩”的,动辄要人性命,一旦反叛失败,亲属族人大概率连去挖矿的机会都没有.
不得不说,虽然坏了名声,但苟政又数以千计的关西豪右的性命,让关中上下的秦国臣民们,
真正长着记性。
因此,苟政出巡,即便真有不知死的,想来三百羽林也足以应付了。更何况,又是往山南,在那个方向,这两年秦国可是加强着军力控制、治安强化。
否则,苟政真要去什么危险的地方,阎负是拼死也要坚决谏阻的。
正统三年,腊月,初三。
秦王再度出宫,正式踏上巡视的旅途,并且出长安之后,直奔东南,朝上洛郡而去。
当然,沿途所过,霸城、蓝田都让他驻足停留,尤其是蓝田,秦国在此屯有归义(自秦州迁回)、昭义两营五千中军,拱卫长安东南之馀,也策应上洛安全。
一旦山南有事,蓝田秦军,将是第一批向武关方向增援抵御的秦军,蓝田、晓关,也是其防区,由已授封伯爵的广武将军贾虎负责。
虽是隆冬腊月,气候寒冽,但关中的士民百姓绝不似想象中那么清闲,能够安安静静地窝在家里过冬。
农家百姓,只要想干,田里家里,总有忙不完的活计,不论秋冬,而现实生计的压力,也往往让他们停不下来,暖种育种,堆肥制肥,已然开始。
另一方面,秦官府的役,也不会因寒冬时节而耽搁,冬至之后,各地官府便又开始征召抽调民力了,铺陈道路与兴修水利,这是苟政与秦国大臣们制定,将长久坚持的一项国策,农闲时分尤其得抓紧。
通过战争,秦国还是捕获了不少劳力,其中也有不少,都投入在道路与水利的基础工程上,但相比于整个关中而言,那点劳力不过是杯水车薪。
真要有所成绩与改善,各地官府还需内部挖潜,动员的民力,除了出人,还要自备口粮乃至工具。
官府的粮食,都得用来养军、养官、养吏,得为将来的战事积粮蓄力,军事优先,民务之上,
当然得省着点来。
对此事,秦廷中,丞相郭毅怜惜百姓、体恤民力,曾提出建议,让关中臣民歇一个冬天,停止冬季役工程。
否则民力耗损,若晋军来袭,恐不利于应对。然而,苟政还没发话,京兆尹朱彤便提出一个问题,桓军何时来犯?明年?后年?年年不来,便年年歇息?
朱彤的问题倒也非刻意针对郭毅,但也确实指出了要害,秦国这边,总是不能为桓军那不确定时间的进犯,而耽搁了秦国正常的生产发展。
不过,秦王还是仁厚与怜悯的,鉴于秦国臣民这些年,的确辛苦,疲惫不堪,因而降制,让各地官府在几年少做工程、少征役,与民歇息。
这是一个折衷的办法,然而,结果如何,是可以想见的。至少在苟政巡视的地方,便发现,该怎样还是怎样。
尤其霸城那边,当地官府直接征发了七百多壮劳力,对境内沟渠进行挖掘疏浚,动静可不算小,要是干好了,朝廷还得认他有效政绩,予以嘉奖,作为升迁考功的依据。
事实上,修路也好,通渠也罢,哪怕苦累了些,底下的百姓们也不是不能忍受,毕竟是对国家臣民有益的事。
尤其后者,若能引水灌田,获取稳定水源,足以让每个农民由衷喜悦。
怕就怕,有些狼心狗肺的官吏,假国家政令,为私家计议。比如蓝田令杜某,他也在当地征发几百民夫,去采石伐木,修加固蓝田关。
在其中,他截留了一百多民夫与大量材料,用去扩建他的宅邸。这件事,由御史举报,也正好被苟政撞见
于是,有些恼羞成怒的苟政,当即下令,将那名县令拿下,当着阖县僚吏与民夫的面,将其点了天灯。
姓杜,也救不了他的命,这经由秦王,超越秦法的雷霆之罚,只是刑罚之酷烈,还是难免让人感到心悸。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那种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