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徐州局势如何?”听完徐州战局发展,苟政食指轻轻地敲击几下书案,思着问道。
“禀大王,段黑兵败之后,一路逃至郑县,方才稳住阵脚。据报,段黑正于县,收拢溃卒,重整旗鼓,补充兵源、军械,与姚军对峙!”朱晃禀道:
“下邳告捷后,姚襄以姚益为平东将军,都督徐州诸军事,姚周两部已然合流,南压荀羡,北抗段。”
沉吟少许,苟政终是叹息着表示道:“那又如何,徐州问题终究没能得到解决,依旧面临着夹击。为了填补徐州的窟窿,还把姚益等干将与上万兵马搭进去”
说着说着,苟政就忍不住摇起了头,显然在姚襄对徐州军事的处置上,并不是太认同。
下邳之战,仅从战术层面来看,姚襄获取了胜利,还是大胜,甚至实现对徐州这块肥田脾地的染指。
然而从战略上看,依旧处在十分被动的局面,段军败而不溃,犹有馀力对徐州造成威胁。
谢尚引段军南下的目标,可以说完美实现,周军损失惨重,几为姚军所并,
段军也受重挫,无法趁机兼并徐州,最主要的,姚襄的军力与注意力被实实在在牵扯开了。
就苟政的立场,下邳之战、徐州局面,只能说勉强满意,至少没出现段军取徐州,配合普军将姚襄歼灭,这种最坏的结果。
但是,以苟政的眼光看来,姚襄的处境依旧不乐观,甚至已经处在危险边缘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徐州,那里局势再复杂,打的再热闹,都只是次要战场,能造成影响,但不起决定性作用。
重点还在于姚襄,在于江北淮南。并且,时间进入晋永和十年春季之后,不管是对东普朝局,还是对姚襄之乱,主导权已然一步步落在桓温手里了。
出了姚襄这样一个大叛贼,北伐战果付诸流水,江西淮南一片糜烂,都城建康屡发警情,这一系列的后果,总是要有个说法的,不是冷处理就能图图遮掩过去的。
就算建康朝廷有这个想法与手段,桓温也不答应,他在江陵蛰伏准备、蓄势待发几年了,甚至忍着诸多非议与攻计,等的可不就是这样一个机会。
随着谢尚费心劳力,调兵遣将,终于将长江防线稳住,局势稍安。开春之后,桓温也终于发动“倒殷”计划。
不管怎么看,殷浩都是最适合拿来背锅的,他也一点都不冤枉,否则在他的北伐大略下,牵连死难的数以万计的东晋将士都难以目。
当桓温再度向普帝上表,历数殷浩罪过,请废之,恰如水到渠成一般,几乎没有什么阻碍。
不管建康朝廷的公卿大臣们经过怎样一番热议,最后的结果只有两个字:诏允。
到这个地步,不管是朝里朝外的怨愤情绪,还是江北的紧张局面,都让建康朝廷没法再象过去那般从容了。
最关键的一点,大量扬州精甲,损折在殷浩的北伐中,使建康朝廷手中嫡系的军事力量几乎遭到毁灭性打击,面对气势如虎的桓温及荆州精锐,哪里还有底气与骨气说不。
而随看诏书下达,殷大名士彻底声名狼借,走下历史舞台,桓征西则正式走上东普的政治舞台中心,普廷的内外大权开始一步步朝桓温手中转移。
从桓温平蜀之后,建康与江陵之间,持续六七年的对抗平衡,到永和十年终以桓温的胜利而告终,这几乎可以说是个关键的历史转折点。
在其中,殷浩的作用显然是格外“重要”的。
说起殷大名土,从山桑一路败绩到合肥,死了那么多将土,偏偏他毫发无损,总是能从战场上求生,都不知是天赋,还是运气。
殷浩被贬庶人,徙东阳之信安,到最后依旧保持着名士风范,不形辞色。
对这个打心眼里瞧不上的“老对手”,桓温以胜利者的姿态,举荐他为尚书令,认为他“有德有言,朝廷用之足以仪行百”。
消息传至信安,殷大名士没有丝毫政治洁癖一般,欣然许之。
为表感激,手书一封,或许是过于患得患失,开闭信封数十次,以查谬误,
结果将一封空信送到桓温那儿::::
都没有解释的机会,桓温大怒,殷大名士失去挽尊的希望,彻底告别东普的政治舞台,声名俱毁,郁郁而终。
桓温上位,执掌大权,也正式接过北伐的旗帜,而他首先面临的,就是姚襄问题。
对建康来说,姚襄扎在淮南,实在太碍眼了,尤其陈兵合肥,窥伺历阳,更让司马昱等人寝食难安,必须拔除这根钉子。
这大概也是同意桓温上位的条件之一,而对桓温来说,这也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左右不过改变一下目标罢了。
实事求是地讲,姚襄的突然发难,引发那么多连锁反应,改变中原、淮南军事形势,还是大大出乎桓温意料的。
不惊讶于姚襄降而复叛,这样的情况在东普再寻常不过了,意外的是其造成的深远影响,甚至直接成为自己压服朝廷上位掌权的契机。
在桓温及其心腹幕僚们的推演中,扳倒殷浩后的天下局面,该是晋燕秦三方并立,朝廷疲惫不堪,燕秦混乱未已。
届时,他将毫不尤豫,高举北伐大旗,率师出征,讨伐,攻取关中,布子西北,奠定驱逐北虏、一统天下的最终格局。
一直以来,桓温也是按照这个缺省筹备的,他的诸多军事动员准备,也都是冲着去的。
就冲着在普廷的恶劣名声,冲着关中战略形胜,以及苟政对他桓公的蔑视(拒绝献玺),当然最根本的原因,还是比起燕国,关中既近,且弱。
至于中原的摊子,暂时由王谢为首的那些门阀去收拾,桓温既不想给朝廷擦屁股,也正可利用他们与燕国互相牵制,免得给自己的伐秦大业添乱。
但千算万算,不曾料到姚襄这样大一个变量,直接捅到建康朝廷的腰眼上了面对姚襄纵横淮南、虎视江东的局面,桓温也不能不管,朝廷屁股底下的屎再多,也得帮忙擦。
毕竟,桓温也不希望,自己在轰轰烈烈北伐的同时,朝廷那边再出岔子。虽然谢尚把长江防线守得很好,但万一就被姚襄打过江,打到建戛纳下去呢?
战争这玩意,是没有绝对的,就象当年桓温率师伐蜀,与成汉军队大战之时,形势不利,若非意外地将撤军令变成进攻的鼓声,岂有那场大胜,就算最终能打进成都,也必然经历一些波折。
建康终究是东普朝廷的门面,桓温掌权自然要更加顾忌,总是不能出现,他在前方轰轰烈烈北伐的同时,江东士民在北虏攻掠下水深火热:
事实上,面对淮南时局,有大胆激进的幕僚,给桓温提供了全新的思路。
比如,趁扬州实力大损,朝廷虚弱,直接引军东下,占了建康,把朝廷彻底掌握在手中。
又或者,屯兵上游,隔岸观火,待时而动,甚至可以耍点手段,让姚襄成功打过江去。
借姚襄之手,把建康与江东那些士族门阀清理一遍,而后桓公再以勤王救难之臣的身份,率军剿灭姚襄,收拾河山。
待到那时,大普的江山,可就名副其实地掌握在他桓公手里,他桓公也将是真正的前途无量,那是对桓温以及桓氏家族最有利的情况。
对于这两条建议,若说桓温不心动,那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后一条。然而,
细思之后,桓温还是强行忍住那颗蓬勃跳跃的野心,拒绝了。
既为声名所累,更因为荆州集团内部状况,也不允许桓温行此悖逆之事。
过去这些年,靠着非凡的个人魅力,出众的军政能力,以及伐蜀之功,桓温在荆州网罗了一大批东普的文臣武将。
北方大乱之后,又高举北伐大义,获得了大批士众的支持。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些人,可以看到桓温上位,执掌大权,甚至坐视他擅权,但绝不包括支持他篡权。
那是破坏东普政治生态、破坏潜规则的行为,尤其对那些士族出身的精英们来说。他们团结在桓温摩下,期望有所作为,但对桓温也绝不是死心塌地。
说到底,仅靠一个伐蜀之功,还不足以让桓温拥有改天换地的威望,他还需努力奋进。
平心而论,移祸江东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不过,也许是桓温不想也不敢再等下去了,也许是他不认为姚襄真的具备突破谢尚防线的能力,又或许是桓温心中还存有一丝北伐大业的理想光辉
总之,重重顾虑之后,桓温终究放弃那些极具诱惑的急功近利的想法,而选择按部就班,稳步进取。
冒头的姚襄,也足够资格,成为桓温掌权后的第一个目标。其实力更弱,但对东晋的影响更深、破坏更大,正好用来提升威望。
事实摆在那里,比起突破关中天险去打,打姚襄,不说手拿把,胜利的可能性是肉眼可见更高的。
而密切关注着天下形势变化的秦国这边,随着时间推移,与各方面消息的汇总,也基本确定桓温的下一步动向了。
基于此,对姚军在下邳的胜利,在徐州方面的扩张,苟政实在很难给一个过高的评价。毕竟,桓温这头猛虎,已然开始露出猿牙了。
但话说出来,面对当前局面,姚襄又岂有其他选择?这个时代的中原,是先天不足,后天有缺,想要赖以成就王业,面临的压力与困阻,与汉末时期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姚襄已经做到渡淮南下、威压江东的地步,想要获得突破,他就只有尽可能堵住周边的漏洞,而后面对晋军的威胁。
“再探,再报!”思吟几许,苟政悠然一叹,对朱晃道:“另外,桓温的动向,加紧探查!”
“大王,这两年,别部探事在荆州布置,进展始终不顺:”朱晃微微低头,轻声道。
“不惜一切代价!”苟政冷冷地斥了句,微微一顿,又轻声道:“尽量!”
“诺!”朱晃不敢再多言,躬身应道。
北人南下做间谍,仅一个口音,便是大问题,哪怕人来人往的江陵城,也不是外乡人能够随便隐匿行迹的。
至于用南人,光一个忠诚信任问题,便是个巨大的门坎。
因此,自苟政的司军别部成立以来,在其他方向,都或多或少,有所建树。
唯有南方,屡屡受挫,尤其江陵,桓温那边似乎也有所警觉,去年还加强了对外来人口的甄别与排查。
苟政也不是不明白其中的困难,只不过,此时他过分关心桓温的动向罢了。
从桓公掌权开始,他的一举一动,都或将牵扯着天下局势的演变,尤其这么个的紧张局面下。
并没有让苟政等太久,进入三月之后,他关切的所有消息,纷至沓来。
先是姚襄,他在傲娇了几个月后,终于遣使西赴长安,对苟政去年冬季释放的善意,做出答复。
姚襄终是放下了矜持,表示愿意与秦王消除旧怨,并力协心,共抗普军。
姚襄还向苟政提出要求,希望他能支持一批战马、军械,当然最关键的,是请苟政自洛阳、武关出兵,威胁南阳、荆州,牵制桓温。
虽然对姚襄的请求,苟政一条也不会答应,但见姚襄这样一个“老冤家”如此折腰服软,苟政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不过也没保持多久,因为很快又有消息传来,姚襄在与秦国勾搭的同时,同时也遣其弟姚单北上,向燕国投降。
显然,姚襄大抵也清楚,苟政这边是靠不住的,面对周遭的险恶形势,只有燕国能帮他破局了。
就充州慕容军所部,离姚襄可近,哪怕不发兵救援,只是作为姚羌将士的退路与靠山都能大大提升士气,稳定军心。
乃至于,能够不背刺捣乱,也是好的。另外,比起普国,燕国显然更能容忍姚襄在中原立足,拒之门外的可能性不大。
这个建议,当然是权翼献上的,而把姚襄逼到这个份儿上,只有一个原因:
桓温发兵,沿江东下,北伐姚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