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2章桓公撤军
人有时候是真不经念叨,又或许那一夜父子夜谈让老儿放下了心中最后一丝牵挂与寄托,没两日的功夫,柳耆病情快速恶化,然后便在一个普通的秋夜瞌然长逝。
不过,临死前后,秦王携柳夫人及四子苟睿出宫,亲登柳府探事,尽一份情谊,让弥留时分的柳耆,感慨了一句“死而无憾”
在秋日逐渐逝去之际,这场波及三国丶持续半载的北方大战,也正式走向尾声。
各条战线消息,纷纷汇聚长安,苟政最没底的武关一路战场,也平安落地。
桓冲虽然受阻于武关,但消耗是双方的,军力丶士气保持得不错,警剔性也够,撤军安排也井井有条,还亲自带领精锐殿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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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四日的时间,便率军退抵均水西岸,并成功渡河,进入东岸的析县。
至于追击的王泰丶贾虎二将,连半渡而击的机会都没争取到,只在沿途的纠缠追击中,取得一些微不足道的斩获,自身还有损失。
虽然有些憋屈,王丶贾二人,终究无功而返,他们也不敢出关太久,否则被缓过劲儿的晋军,调头来一场反击,恐怕也吃不住劲儿。
不管怎样,武关一路,秦军的总体实力,远远逊色于晋军,若非受到桓温兵败的影响,王泰丶贾虎又岂敢出关追击。
武关一路,秦晋各自收兵,汉中方向,函谷大捷丶桓温惨败的消息,也被秦军友情地通报与周抚,并在汉中及周边地区散播。
得悉其情,周抚也是惊骇万分,秦军的厉害他自有所耳闻,但桓温与荆州军如何,当年平蜀之时,他可是亲身经历丶亲眼见识。
桓温既败,周抚也不敢妄动了,几乎紧急叫停收复汉中的计划,这本就是临时起意,各项准备并不充足,二则桓温这北伐主力都失败了,他益州出头,也只是个独木难支的局面,还不如冷静下来,保存实力,另觅战机。
虽然相隔千山万水,但在得知桓温兵败后,周抚做出了和桓温一样的判断:
苟逆大势已成,如欲收复关中,消灭苟贼,还需从长计议,缓缓图之,急躁不得。
理智的思考,清醒的决定,就是显得势短气弱!
就晋国目下的情况,就是想硬气,也硬不起来了!
边患解决,各路秦军陆续回撤,内部的纷扰与混乱,也在长安总体统筹下,逐渐平复。
善后问题,千头万绪,十分复杂,也极耗精力,但城市郊野,官军民生,治下的一切,都开始朝着原本的秩序恢复。
可以肯定,即将到来的一个冬季,秦国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那将是一个涉及数百万人的生计考验,一场与天时的斗争。
但更不好过的,一定是晋国,一定是桓太尉!
老天爷就象泌尿功能出现了障碍一般,渐渐沥沥,尿个不停,但断断续续,不得通畅,看得人都着急。
但这丝毫不影响每一场秋雨带来的寒意,侵肌刺骨,足以将败归晋军仅剩的一点意志消磨掉。
也不重要了,在洛阳周边徘徊了三日的秦军,终是主动撤去了。倒悬之危已解,对晋军将士们来说,这场战争总算结束了,他们也活了下来。
秦国那边已然开始进行全面的战后总结了,晋军这边,关于战场得失,也基本有个数了。
斩获羞于启齿,其馀细枝末节也暂时不提,损失却是显著而深刻的,可谓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最直观的军力损伤,从自洛阳西进伊始,加之后续不断西调增持的晋国军民,随桓温进抵弘农的足有六万多人。
然而函谷之战后,最终侥幸逃脱,成功返回洛阳的,也就一万出头,其中还有很大一部分,都是留函谷自发溃逃的晋军辅卒丶民夫。
剩下的败军,还要刨除苻生丶薛珍这样带有一定独立性的部众,最后才是荆州集团的骨干幢队,满打满算,也就四千出头。
至于其他,前前后后,仅阵亡在秦军手中的晋军兵众,就不下两万,再剩下的,或自相践踏,或跌落深谷,或走失山林,要么干脆投降秦军做了俘虏
只能说,大败亏输!
三四万披甲之士啊,能从南方虽其北伐,并一路跋山涉水,下洛阳,克弘农,这样的军队于晋而言,绝不只是简单的精锐。
其中,更凝聚着北伐的精神气质,那是南方那些有志于恢复天下的英雄豪杰一次难得的爆发
但在秦军的迎头痛击之下,一朝沦丧!
自赵末以来,东晋连年北伐,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建树寥寥,损失却重,主帅都换了几茬,而今连桓温都败了
虽然桓太尉有他的问题与缺陷,但不可否认的一点,在当前之晋国,你找不到一个比他更具威望,更具实力,也更能调动丶凝聚晋国军民物力,进行北伐的人了。
舍桓温,别无他人!
因此,可以说此战之后,东晋的北伐事业又将陷入一段低潮期了。短时间内,就是桓温都难以再翻腾出一些波浪来。
更何况,桓温本人,已经麻烦缠身了,或许今生今世,他都难以如此次这般,投入大半身心到北伐事业上。
一个失败的桓温,威望已然大跌,但还不够致命,但损失了那么多精锐力量,接踵而来的麻烦,就足以让桓太尉焦头烂额了
函谷之战,基本打断了桓温半个脊梁!
唯一值得慰借的,大概是留守洛阳的毛穆之部还有几千精锐,桓冲那边更是一支值得信赖的劲旅,损伤也不严重,再加之留守荆州的亲信部众
这些军事力量的存在与延续,至少保证桓温还有足够的本钱去控制荆州,掌握政权,但要象北伐之前那般,完全把东晋朝廷压制住,俨然是不可能了。
秋风秋雨愁煞人!
秋风带着北方固有的豪迈,几乎将城中晋军的神魂吹散。
桓温登临金墉城头,身上裹了足足两层毛皮,但这北方的寒意依旧见缝地往身体里钻,让人不堪忍受。
桓公尚且如此,城中那些普通将士又是何等体验,连续几场秋雨过后,晋军各部将士又冻倒病倒了一批,这无异于雪上加霜。
城中充斥着各种咳嗽声,而能拿出的遏制手段,却极其匮乏,做到基本的隔离,已是普军尽力。
这种局面下,桓太尉连亲慰将士丶安抚军心的一些手段都不好使了,毕竟还需顾及自身的安全与健康。
换个角度,这又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了,若是这阵雨出现在弘农峙时期那么桓温连同他的大局,就真要全军复没了,别说洛阳了,新安都过不了。
所幸,天色虽然依旧阴沉,但总算没再继续飘雨了。
回到洛阳,秦军后撤,安危终于得到保障,但对桓太尉来说,兵败的苦果,才刚刚开始细细品尝丶回味。
站在金墉城头,有些不敢西顾,不过抬首北望,入眼便是笼罩在冥冥薄雾中的邙山。
隐约间,桓温听到了呼啸的寒风,但进入耳中,便成为了金戈铁马的咆哮,秦晋战场上死难将士们的怒吼,也仿佛回荡在耳畔。
抚摸着潮湿阴冷的城垣,脑海中也不由浮现夏日进城时的景象,那时阳光是何等明媚炽烈,他桓太尉又是何等意气风发,甚至志得意满丶假模假样地派人回建康,请朝廷迁都
越是回忆,桓温心头便越感凄凉,身体也越寒。都不用仔细观察,自函谷战败后,桓太尉虽未被击垮,但人看起来,明显苍老了几岁。
正自恍惚间,长史孙盛缓步上城,走到桓温身边,轻声唤道:“太尉!”
一场大败,桓温不只丢了数万戎卒,还有不少僚属也被秦军杀死或俘虏,所幸郗超等人,还是幸运地跟着回到了洛阳。
孙盛由于此前与桓温意见不合,被遣离中军,派到洛阳督办冬装与粮草。如此,倒也避过了函谷的凶险。
而返回洛阳之后,孙盛又成为了桓太尉的亲密战友,心腹僚臣,委以重任,协助他对失败的北伐,进行各项善后工作。
“何事?”回过神来,桓温直接问道。
“江陵急报!”孙盛将一封来自桓温幕府留守习凿齿的书信奉上,简明扼要地介绍道:“吏部尚书王彪之已赴i寻阳郡上任!”
寻阳地处江州最北端,位置虽偏,但控扼长江与彭蠡泽,又是鱼米之乡,战略位置极其重要,也是目前江州首府所在。
早在秦晋鏖兵之时,便有传闻,说朝廷拟以王彪之为江州刺史,此前只是传闻,而今算是落实了。
若是抠一抠细节,建康朝廷正式委派王彪之的时间,恰在桓温败报传抵建康之后
桓温的反应,比孙盛预料的要冷静得多,接过书信快速浏览一遍,而后慢条斯理地叠起。但孙盛再注意到那张脸时,已看不到任何迟暮与尤豫。
“宵小之辈,自以为得隙,做此鼠窃之举!”桓温语气淡漠地评价道:“孤与众将士在北方,与苟逆浴血作战,生死相拼,朝廷却如此对待,思之令人心寒呐!”
闻之,孙盛漠然,他心知桓温心头有气,故对其忤逆犯上言论,也只当未闻了。
看着桓温,平静地建议道:“秦军既退,洛阳局势稍安,太尉当尽快率军,返回江陵,以安荆州士民之心,以定朝野内外震荡
”
“朝廷仍无回复?”桓温问道。
孙盛:“尚无!”
在逃归洛阳之后,除收拢溃卒,安抚军心,加固城防之外,桓温还给建康去了一道奏书,就北伐战败,向晋廷请罪,自请去职,让朝廷问罪!
同时,以洛阳旧都之重,为避免得而复失,需以重臣镇守,希望朝廷派都督江北诸州军事的谢尚,北上洛阳,主持大局。
只能说,桓温在请罪书提的两个条件,真是意味深长。然而,朝廷没来得及正面回复他,却忙着去抢占江州这等战略要地了
这样的反应,自然让桓温心中恼怒!
拧着老眉,表情明显不愉,沉吟几许,桓温终轻叹一声:“传孤军令,全军整备,后日撤军南归,回荆州!”
顿了下,桓温沉沉地道:“回家!”
“诺!”孙盛能够感受到桓温那股哀伤的情绪,也郑重地拜道。
再长舒一口气,摸了摸金墉城的女墙,桓温苦中作乐一般笑道:“劳师动众,牺牲无数,总算不是一无所得,总算还收复了这片旧邑废墟
”
对此,孙盛仍然不做评说,而是请示道:“不知洛阳,太尉属意何人留守?”
桓温略作思吟,便道:“戴施吧!此人颇具干才,久历沙场,当年又曾随谢仁祖北伐,表其为河南太守,坐镇洛阳,等待谢仁祖北上履职!”
“诺!”
大抵吹够了寒风,也足够冷静了,桓温也不敢多待,很快下城而去,回到温暖的室内。
木炭在炉中缓缓燃烧着,释放的热量,渐渐烤暖桓温的身体,却祛除不了心中的寒意。
坐在席间,桓温显然在考虑着什么,冰冷的眼神中,跳跃着两朵火苗。终于,念头定了,决定也下来了,对外唤道:“来人,去请苻将军来!”
桓温唤苻生,是有要事相托,让他去把顺阳太守薛珍杀了!
对薛珍,桓温已经忍耐许久了,而今终于是忍无可忍。当初,薛珍就不服桓温的北伐方略,屡屡指责,口出不逊。
函谷大战期间,又玩忽职守,对弓蚝的绕袭精骑不加抵抗,致使西进将士遭遇秦军两面夹击,彻底溃败。
如果仅是这些,也就罢了,逃回洛阳之后,薛珍仍然不知收敛,大言不惭,在军中散播什么,太尉刚愎自用丶不听良言丶指挥失当,导致战败。
这直接把战败的罪责推到桓温身上了!
这,如何能忍?
他桓温上表建康请罪,不过走个形式,他薛珍在军中散播此等言论,却是包藏祸心,要撅桓太尉的根基,岂能容之?
对于桓温的这个命令,苻生没有丝毫尤豫,选择执行。
函谷一败,部众死伤殆尽,实力大损,苻生自是悔恨之极,悔不该受桓温的诱惑。但也正因如此,他几乎丧失了反抗桓温的实力与底气,依附反而越深,也越听令。
目前的苻生,哪怕心怀怨望,也只能深深埋藏,苻氏想要复兴,还得依靠桓温。
当然,苻生表现得这般顺从,也跟桓温拿出的筹码有关。桓温允诺,杀掉薛珍后,其部众归苻生调遣,听其吞并。
同时,回到荆州后,桓温将任命苻生为南阳太守。对苻生来说,这个诱惑,太大了。
至于薛珍曾在泛津之战中,派军救援其弟苻硕,对苻氐的恩情,只能当做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