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空气格外清新。
沉砚如常早起,在院中活动筋骨后,便坐在窗前铺开纸张,准备开始一日的晨读与习作。
心境已恢复平日的沉静。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多久。
辰时刚过,杜月娥便象一只灵巧的燕子般飞进了院子,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兴奋与急切。
“沉哥儿!沉哥儿!”她声音清脆,人未到声先至。
“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苏明远揉着惺忪睡眼从楼上探出头:“月娥妹子,这一大早的,什么好事啊?莫非你家灶房卤出金元宝了?”
杜月娥白了他一眼,没理他,而是径直跑到沉砚窗前,双眸亮晶晶道:“是桃花醉!前几日不是送去画舫雅集了么?你猜怎么着?今日一早,好几家府上的管事拿着帖子来店里,指明要大批订购!说是他们家官人都尝了,赞不绝口,要定了今后宴饮之用!”
沉砚闻言,眉头微挑。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比预想中传播更快。
“都是哪些府上?”他放下笔,沉声问道。
“有户部赵员外郎家、枢密院承旨王家、还有…还有好几家,我一时记不清名号,但阿姐都记下了!”
杜月娥语速极快,脸颊因兴奋而泛红:“他们开口就要二三十坛!还问能否定制更精良的包装,用作节礼!”
沉砚又暂时顾不得功课学习了,只好跟杜月娥先到杜家商量事宜,虽然他跟个甩手掌柜似的,但杜家的实际掌舵人还是他这个准……女婿。
见识开阔、思维缜密、创意不断,这就是他为杜家酒食店注入的活力。
杜月英见沉砚来了,匆匆放下手头的活,过来手中拿着一份简册,神色间虽难掩疲惫,但那股英气倒是此刻名副其实了。
“沉郎君,”她将简册递给沉砚,声音比妹妹沉稳许多。
“这是今早来询价预订的府邸名单和所需数目。量太大,远超我们目前所能酿造。且原料采买、雇工扩产、定制瓷坛,桩桩件件都需立刻定夺。”
沉砚快速浏览了一遍名单,心中迅速盘算。
须求暴增是好事,但骤然扩大生产,风险也随之而来。
资金、人手、质量把控、交货时限,都是问题。
“杜叔是什么意思?”他抬头问。
“爹自然是又喜又愁,拿不定主意,让我来问你。”
杜月英道:“依我看,机会难得,但需量力而行。可先接下部分订单,优先保证这几家勋贵府邸的供应,其馀散户暂且限量。
只是如此一来,需等城南作坊开工,招募更多可靠人手,柴叔窦叔他们怕是忙不过来了。”
沉砚沉吟片刻,道:“接!但如你所言,分批量接。月英姐,你即刻与杜叔核算所需银钱,我这边还有一些,可先垫上。
作坊租贷契约我已和齐牙人签定,可放心施展,招募人手之事,务必谨慎,须得签下保密的工契,内核技术环节仍需由月娥柴叔她们亲自把控。”
他目光转向跃跃欲试的杜月娥:
“月娥,你心思巧,定制包装一事,可与月英姐商议,画些新巧图样,或刻上各家府邸的徽记,务求精致体面,价格可适当提高。”
“好!”杜月娥雀跃应道。
杜月英也松了口气,沉砚的果决给了她主心骨:
“我这就去办。”
生意突如其来的火爆,瞬间将沉砚从昨夜的情绪馀波中拽出,投入到更为紧迫的现实筹划中来。
就在杜家姐妹准备离开时,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气喘吁吁地跑到轩华小筑门口,递上一封素笺:
“请问哪位是沉砚沉郎君?我家主人章敦章官人,邀郎君今日未时于州桥‘会仙楼’一叙,有要事相商。”
章敦?
沉砚接过帖子。昨日太学一别,今日便相邀,且言明要事,会是什么事?
他隐隐觉得,章敦此次相约,恐怕不止是谈诗论文那么简单。
会仙楼雅间临河,窗外汴河舟揖往来。
章敦早已到了,独自凭栏,看着河面出神。
见沉砚进来,他转过身,脸上没了当日和二苏沉砚纵论天下的激昂,反而带着一种沉静的气质。
“仲实兄,请坐。”
章敦拱手,开门见山:“冒昧相邀,实因一事,关乎今科解试,或许对兄台有益,亦可能…是个麻烦。”
沉砚心中微凛,面色不变:“子厚兄请讲。”
章敦压低声音:“我从一些渠道得知,今科开封府解试,策论题恐将极重‘实务’与‘边备’。
非是泛泛而谈,而是要切中当下西北僵局、漕运淤塞、乃至…近日暗流涌动的西夏谍事之肯綮。主考诸位大人,似有借此遴选真正能吏干才之意。”
沉砚目光一凝。
这消息非同小可!
若属实,意味着死读经义、空谈道德的文章将难以出头,而象他、章敦、二苏这样做过功课、关注时政的学子将占尽优势。
“多谢子厚兄坦言相告!”沉砚郑重拱手。
“此消息于沉某,确是甘霖。”
章敦却摆摆手,神色略显古怪:“且慢言谢。麻烦在于,朝中某位大人,似乎对你近日在太学的言论,以及那首‘人间自有会仙途’颇感兴趣,他们…或许想看看你在此等实务策论上的真本事。”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沉砚:
“换言之,仲实兄,你或许已在不自知间,入了一些人的眼。此次解试,你的策论文章,恐会被格外关照。
若文章出彩,自然平步青云,但若…只是寻常,或是有丝毫纰漏,怕也会被放大审视。”
这是机遇,更是巨大的压力!沉砚瞬间明了。
他被提前置入了“观察名单”。
沉砚深吸一口气,迅速冷静下来:“子厚兄将此消息告知,已是莫大人情。
是机遇还是麻烦,全看自身本事。沉某唯有竭尽全力,写出无愧于心的文章。”
章敦见他如此快镇定下来,眼中欣赏之色更浓:
“好!要的便是仲实兄这份胆魄!此外,我今日邀你,亦有一事相询。”
“兄台请讲。”
“你对如今西北禁军‘更戍法’之弊,以及如何‘强兵’以应对西夏,可有深思?”
章敦抛出了一个极其尖锐且敏感的问题,这几乎是变法派与保守派争论的内核之一!
沉砚心知这是章敦的考较,也可能是其背后之人的试探。
他沉吟片刻,谨慎答道:“更戍法以防武将坐大,有其初衷。然兵不识将,将不知兵,确乃战力之痼疾。
沉某浅见,强兵或可双管齐下:
一则在边境要害之地,择精兵良将,许其长期驻守,熟悉边情,缓急可用;
二则重训京畿畿禁军,汰弱留强,精研战阵,以为四方策应。然此涉及祖宗之法,需慎之又慎,循序渐进。”
他的回答既点出了问题,提出了有限度的改良方向,又强调了谨慎,滴水不漏。
章敦听完,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仲实兄思虑周祥。望秋闱闱策论,能见兄台更淋漓之笔。”
言下之意,这回答合格,但还不够大胆犀利。
两人又就几个实务策论可能的方向交谈片刻,章敦便先行告辞,留下沉砚独自面对一壶渐凉的茶和窗外奔流的汴河。
信息量巨大!
沉砚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