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酒食店。
“杜守义!你的事发了!有人告你私酿,跟我们走一趟吧!”卢琯狞笑道。
目光扫过酒窖外面刚抬出的两坛酒。
杜月娥平静道:“卢兵曹,小女子虽然不才,但也知道这断案抓人是张法曹的事,你身为兵曹又何故来抓我们?”
“府衙已经立案,本官为何不能抓?”
“因为无凭无据!”
“哼!这满院子的酒气就是证据!杜二娘也一并带走!”
衙役上前锁人,杜月娥鬓发虽微乱,但却并不慌乱。
……
悦来客栈。
“可是杜家大娘子?”
“正是。”
“带走!”
杜月英并未问为何抓他,因为她明白,这定是王家的动作。
此时挣扎也没有用。
雾气弥漫淹没了眸子。
老爹和二妞也被我连累了。
不知沉小哥怎么样了,他说有办法,不知是真的还是为了宽我的心……
辰时末,开封府公堂。
气氛肃杀。
主审官为开封府的司录参军刘涛,但他坐在堂首,屁股还没暖热,便被叫了下来。
再次坐上去的乃是一个清瘦的老者。
沉砚此时也赶了过来,与杜守义和杜家二女立在被告的席位边上。
王家众人则站在另外一片位置。
沉砚倒是气定神闲,而杜老爹此时虽强装镇定,但内心也颇为忐忑,活了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见这场面。
杜月英和杜月娥两人的目光时不时的便放在沉砚身上,后者更是担忧,指甲几乎陷进肉里。
卢琯立于一旁面露得意。
堂外围观者众多,包括闻讯赶来的苏明远、李元朗、柳砚卿等人,还有许多看热闹的街坊。
啪!
升堂木炸响。
“堂下何人,所告何事,一一禀来。”清瘦老者声音不高,却自有威仪。
王茂才上前一步:“禀大人,小人王茂才,状告这杜家酒食店东主杜守义,及其同伙沉砚,目无王法,私设酒坊,滥用官曲,酿造烈酒‘玉雪醪’,违反朝廷律法,罪证确凿!”
卢琯轻笑一声,拱手道:“大人,王员外所言属实。下官已查明,杜家平日所售不过寻常酒酿,今日却在着手酿制此等醇烈佳酿。
色、味,绝非寻常小肆所能酿出。下官怀疑,其必然暗中购得大量官曲,私自酿造。”
他慷慨陈词之后,便挥一挥手。
一名衙役将一坛贴着‘玉雪醪’红纸的酒坛呈上。
王茂才此时趁势加码:“大人明鉴!此子虽为读书人,但却蛊惑杜家行此不法之事,实属斯文败类!若不严惩,怎么震慑宵小。”
他矛头直指沉砚,意图将其打成主犯。
毕竟沉砚昨日与杜月英‘幽会’的场景,王家小厮可是看的一清二楚,还一同进了客栈,谁知道干了些什么。
简直是不把他们王家放在眼里,一对奸夫淫妇,若不狠狠惩治一番。
这开封的百姓,还不知怎么议论他们锦华布庄呢。
堂下骚动,议论纷纷。
杜守义脸色苍白,急着去辩驳,却被沉砚用眼神止住。
清瘦老者道:“杜守义,沉砚,你二人有何话说?”
杜月英眼神转向沉砚,担忧的同时,又不知他该怎么解决。
明显王家是有备而来,官官相护。
美眸中忧虑如潮水翻涌,那股子明艳,此时也褪去不少。
杜月娥虽是担心,但她相信沉砚。
沉砚不慌不忙,上前一步,向堂首老者深深一揖,从容道:
“回大人,学生沉砚,有话要问原告和卢兵曹,还请大人允准。”
“准。”
沉砚转头看向王茂才,语气平和却带着锋芒:“王员外,你口口声声说杜家‘滥用官曲’,请问,你可有杜家购买、存储、使用官曲的帐册、票据或任何人证?”
“你可能指认,这坛中之酒,具体违反了《宋刑统·榷酤》中的哪一条、哪一款,明文规定这等酒必为滥用官曲所制?”
王茂才一愣,老脸上有些愤怒,他哪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完全是靠只言片语的推测,和卢琯的‘配合’。
“这……此酒烈度极高,明眼人一看便知!”
沉砚不再看他,转头道:“大人!榷酤》确有明文,严禁私造,私用官曲,此乃国法,学生不敢忘。
然,律法之精髓,在于明晰界定,而非凭空揣测!”
声音清朗,响彻整座公堂。
他稍作停顿,环视众人,瞧见杜守义脸上的希冀,以及二女的担心。
继续道:“律法亦载,民间若以‘果品、花卉、蜜饯等物’为主料酿酒,因其并非纯以大量谷物为基,所消耗酒曲甚微,酿成之酒多为佐餐、怡情之‘小酒’、‘杂酿’,其性温和,不易成瘾,故而法度相对宽松。”
“只需依律在市舶司登记,按时缴纳市税,便可合法售卖,并未一概纳入严格的榷酤之列!”
“此乃‘举轻以明重’之理,亦是为体恤小民谋生之艰难!”
沉砚叹了口气,指向那坛‘玉雪醪’:“学生与杜家所酿,乃是以初春桃花入酒,取其清香,佐以少量黍米发酵,主体风味源自于桃花,何来滥用官曲一说?
其法,与市面上的‘梅子酒’乃至‘菊花酒’类同,皆为合法之‘花酒’!”
“若按王员外与卢兵曹的想法,莫非满汴京售卖果酒、花酒的店铺,皆是属违法不成?”
这一番引经据典,条理清淅,顿时引得堂下附和连连。
“对啊,花酒怎么能算私酿,甚至都没用曲。”
“沉小郎君说得在理!”
“这王家分明就是找茬!”
堂首所坐老者,正是赵德文的表兄赵崇文。
他微微颔首,见他面色稍霁,沉砚心中大定,现在的胜率已经超过六成。
卢琯却面色一变:“大人,休听他一派胡言!此酒烈度远超寻常花酒……”
沉砚不耐,立刻打断,语气凌厉道:“卢兵曹!判断是否合乎规制,不是以你个人口感为准,若不信,大可分出让大家尝尝,我再演示一番酿造过程,以证清白!”
“只怕届时,某些人脸上就不好看了。”
王茂才见占不到便宜,气急败坏道:“巧舌如簧!就算酒没问题,你沉砚与唆使杜家女与我儿和离,坏我王家名声,此事又当如何?!”
杜月英脸色一沉,布满寒霜,拳头攥得紧紧的,恨不得一拳砸死这老畜生。
杜月娥面孔也是僵了僵。
沉砚冷笑,正欲要反驳,堂外忽然传来一声通报:
“光化坊赵德文赵员外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