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州桥热闹异常。
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开封城有一百六十行,行行俱全。
日落之后,汴京的夜生活才算真正开始。
除了州桥夜市,还有马行街夜市等地灯火通明,人流如织。
售卖的食物从水饭、烤肉、干果到野味、蜜饯,应有尽有,“直至三更”。
最关键的是,北宋完全解除了宵禁,百姓可以通宵活动,其中州桥和马行街因为夜市繁华,蚊虫都被油烟熏得无法生存,乃是一奇景。
小贩挑着担子或推着车子,走街串巷,吆喝叫卖。
沉砚提着两坛葡萄加梅花酿制的果酒,小心地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
在这个时代,葡萄酒虽然不如唐时盛行,但也是一等一的珍贵酒种。
所以他走在路上,非常小心,时不时的还歇会脚,缓一缓勒的酸痛的手掌。
途经州桥。
这种繁荣发达的场景,让人不禁恍惚。
《清明上河图》所绘制的景象,就在这里,回想着脑海里那副夸张的图卷,再看眼前。
竟有种穿梭千年,现实与虚幻相融之感。
过了州桥,就是瓦舍勾栏。
汴京人如果今天不想干活,他可能会约上三五知己一同去瓦舍。那里是平头百姓的乐园,有说书、杂剧、相扑、傀儡戏、杂技等表演,花点小钱就能在里面待上一整天。
用“终日居此,不觉抵暮”形容再合适不过了。
沉砚一路观看着繁荣的景象,心中感慨万千,且有些恼怒。
这么繁荣的大宋,崇文抑武到了什么地步,竟然导致后世靖康之耻,二圣北狩?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是时代的局限性,若是自己是货真价实的北宋子民,断然也不会有更好的手段和办法。
突然,一声醒木的炸响,吸引了沉砚的注意力。
“列位看官,今日咱不聊黄河水患,不讲狄青将军,单说咱们嘉佑元年初,朝廷办的一件‘戳破官宦家窗户纸’的大事——那便是补荫法……”
沉砚驻足听了一会,歇足气力之后,便徐徐向赵府方向继续行去。
“补荫法”针对了官员子弟通过恩荫入仕的制度进行了规范,以限制权贵阶层过度拢断仕途。
对于这种举措,沉砚还是非常认同,毕竟今年入秋,自己也要参加科举。
更加规范的制度,不仅是给自己的保障,更是给许多寒门子弟留有机会。
“不愧是仁宗朝,不象后来的某些官家,连‘花石纲’都搞出来了。”
走了许久,沉砚起气喘吁吁的停下,看着眼前的高门大院。
赵府!
他将两坛酒,送到之后,正待离开,却被府内压抑慌乱的气氛所阻,拉过一个慌乱的丫鬟道:
“赵府发生了何事?你们怎么都这般严肃。”
丫鬟名叫巧儿,此时哭哭啼啼道:“老爷珍藏的一方价值千金的端溪紫石砚不见了,正拿我们这些下人出气呢。”
……
听着巧儿的讲述,沉砚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蹊跷的是石砚不见的所有证据都指向了一个沉默的“贼”——赵员外年幼的嫡孙,赵小宝赵敬远。
其中沉砚快速提取了关键的几点信息。
其一:书房门锁完好,唯有小宝因前日贪玩,偷偷配了一把钥匙,方便自己溜进去玩,此事仅有他和贴身老仆知晓。
其二:有其他丫鬟声称,在失窃时间段内,亲眼看见小宝抱着一个“用锦布包着的方盒子”从书房跑出来。
其三:小宝的卧房枕下,发现了包裹砚台的锦布,但砚台本身却遍寻不见。
其四:小宝因受惊过度,加之天性内向,自事发后便一言不发,无论怎么问,只是流泪发抖。
沉砚此时兴致更盛了,还真感觉这桩赵府悬案有点意思,不是他多管闲事。
实则是他已经推理出了解决办法,不人前显圣一手,可是心痒难耐。
另外一点,则是秋闱在即,自己也不能天天送索唤吧,总得开始认真备考了。
但这备考期间的学子,属于是完全脱产,开销又是不小的一笔。
但这时候就会有人劝道:你难道不可以半工半读吗?
沉砚对于这种,也不辩解,只想喷三个字:
“你来考!”
话说回来,如若解决了这桩悬案,赵员外指尖随便流点油水,估计都能用到明年春闱!
赵府是一坐标准的三进大院,跟朝内的达官显贵比肯定是相形见拙的,尽管如此在这寸土寸金的汴京,也算是偌大的家业了。
外院,赵员外心急如焚。
他不信聪慧乖巧的孙儿,竟会偷盗如此贵重之物,但人证物证俱在,府中流言四起,都说是小少爷顽劣失德。
眼看一场家族风波就要演变成,孙儿身负污名的惨剧。
此时沉砚走来先是深深一揖,而后道:“员外,小子或有一法,可尝试证明小官人清白。”
赵德文须发斑白,此时看起来颇为无助,一听沉砚有办法,顿时有些意外和欣喜。
但看着对方那头上的巾帻,和皱巴巴的儒衫,霎时生了些质疑……
“你有何法子?”
沉砚并未直接回答赵德文话,而是目光看向了赵小宝。
“可否让小子问小官人几个问题,他无需开口,只需点头或摇头即可?”
赵德文则是想看看他有什么花招,莫不是这送索唤的囊中羞涩了,想来府上骗银子花?
诶,还真让他猜对了!
“可。”
在赵员外将信将疑的同意下。
沉砚蹲到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宝面前,用极其温和的语气问出了三个问题:
“你拿那个锦布包,是因为觉得它很好看,想拿来玩吗?”
小宝用力点头。
“你看到那块黑色的‘大石头’了吗?”
小宝尤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你进去的时候,那块‘大石头’就已经不在桌子上了,对不对?”
小宝眼睛一亮,拼命点头。
三个问题问完,加之之前巧儿的口述,沉砚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他起身对赵员外说:“员外,小官人恐怕是被人利用了。”
“贼人洞悉小官人有钥匙且爱玩锦布,于是先盗走砚台,再故意让丫鬟看见小官人抱着空锦布跑出来。”
“此举一石二鸟,既转移了视线,又让小官人成为替罪羔羊。真凶,极有可能就是那个告诉你‘亲眼看见小官人抱着盒子’的人。”
那丫鬟声称看到的是“盒子”,但小官人根本没见过砚台,他拿走的只是包裹砚台的“空锦布”。
问题的端倪就在这里露出来了。
沉砚说完之后,整个外院围观的丫鬟小厮,俱陷入了一片哗然。
赵德文此时盯着沉砚,然后目光再转向旁边的人群,陷入沉思。
管家王贵此时站了出来:
“老爷,老奴觉得这小郎君,说的很有道理,不如……就查查?”
赵德文此时皱巴的眉毛逐渐捋直,竟鼓了两下掌。
“好,好!英雄出少年,老夫这就让人去查!”
果然,一队护院迅速开始行动,从那丫鬟张玉的褥子中找到了这座崭新的砚台。
“匹夫尚且知道怀璧有罪,一个丫鬟竟也敢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