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常说:东京居,大不易。”
“奴家迎来送往,不过俱是庸人之姿,今得见君子儒雅,心生倾慕。”
“不知奴可否与小郎君一夕缱绻?”
女子腮红匀净,若晓霞将散,唇上点缀着樱桃红,云鬓柔美。
一颦一笑便裹带着几分媚意。
仿佛要将身前的小郎君魂都勾去。
但这也只是仿佛。
沉砚却吓得要死,以他现代人的思维,且不说在这汴京摸爬滚打了好几月。
就算是本地土着,也看的出:这必是樊楼下来的娘们,来找老实人冲业绩了。
他的儒衫被白淅的小手扯得纷乱,心里也乱。
但想着那昂贵的价格,就令人生畏
不过某人还有些不死心,问道:“多少一次?”
“呀…小郎君问这么直白干嘛,奴家保证童叟无欺,不坑骗于你。”
“真的?”
“包宿五贯钱,包时我们私下聊哟。”
沉砚警剔性地往后退了几步,便又被此女擒住。
自己不过一穷酸书生,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馀岚岚说话漫不经心,平添着几分慵意的风姿,远山黛的绣眉,见沉砚一退后便挑了起来。
“小郎君若是不满意价格,我们还可以再议。”
沉砚忧心忡忡,惧意已生,忧的是杜二娘何时来,惧的是此女依旧要价昂贵。
思来想去只得出三个字的结论:
得降价!
“小娘子,当是攒个回头客,给个实惠价如何?”
此话一出,本觉得没戏了的馀岚岚此时又来了兴致,呶了呶嘴,正要说些什么。
沉砚脑海里飞速盘算,脸上窘迫愈盛但又有几分诚恳:
“小娘子明鉴,在下实乃囊中羞涩,今又科举将至,不得不多备些资材。”
“不如这般,一百文,只求与娘子说说话,品品茶,如何。”
此等话术,也表明自己这般穷酸书生确是没什么油水可榨,但胜在态度诚恳,人家没有立即翻脸。
然而。
先前此女言明‘君子儒雅,心中倾慕’,此时见沉砚这般,神色之中竟多生了几丝鄙夷。
但沉砚丝毫不意外,毕竟自己这一身皱巴巴的儒衫,只是一层遮羞布。
里面的衣物,大部分时间是不方便透露的。
如上身的窄袖短衣,裤子则是绑腿的白衫缚裤,头上戴了顶巾帻,脚下踏着泥迹斑斑的麻鞋。
怎么看都与儒雅不沾边。
咦,怎么忘了,这头顶的巾帻可是露了馅了!
只是外面套了层儒衫,看起来有种斯文的老实罢了。
“樊楼下来的,果然要价贵!”
想自己已魂穿北宋几个月了,若不是杜家酒食店老板收留,得了个送索唤的营生,早就饿死了。
身上实在没几个子儿。
但前世那好似‘勾栏听曲’的赵都礼宴,可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精神烙印。
大丈夫当如是……
勾栏瓦肆都不能纵横,何以谈治国、平天下。
不过他也明白,普通勾栏和樊楼的差距。
后世汴京的顶级名妓李师师,闲人与之喝一盏茶,听一次曲词,少说都得豪掷几十贯,乃至上百贯。
以作缠头之资。
这偌大的开封城,如自己这般的索唤郎,一日之内把腿跑断,也只能堪堪赚个两百文上下。
《东京梦华录》载:“市井经纪之家,往往只于市店旋买饮食,不置家蔬。”
一到逢年过节,这些市井中置有生意门面的人家,则就忙的顾不上起灶做饭,就依赖沉砚这样的小郎君,送“外卖”。
从而不眈误自家生意。
馀岚岚虽然觉得这‘业绩’冲不成了,但依旧调笑着沉砚。
这让他尴尬不已。
前世的寡了十几年,来到北宋仍是个母胎单身的闲汗,只不过如今多了个读书人的头衔。
逗弄至此,如何受得了。
馀岚岚带着香风的手指还勾在沉砚的衣襟上。
但陡变突生。
“馀姐姐,好兴致呀。”
一道声音从巷口传来,好似珠落玉盘,清脆甜美,顿时让人心生好感。
伫立在街巷旁的两人一怔,循声望去。
一边是雕栏玉砌的樊楼,一边一女子俏生生的走来,与久经风月的馀岚岚相比,那女子更象是从天阙而来,叩问凡间的仙子。
她就是杜家酒食店的杜二娘,自己老板的女儿。
身着一身干净的藕荷色缂丝长裙,腰间系着碎花围布,身姿挺立。容貌更是引得来往路人侧目,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
一双杏眼清澈明亮,此时正静静的瞧着他们两人,好象没什么喜怒。
馀岚岚见到是她,松了口气,不是官差或那些凶神恶煞的婆子就行。
随即那股子慵懒劲儿又上来了。
但沉砚就不同了,此时他如芒在背,悻悻不安。
因为他知道:杜二娘的没什么喜怒,就是怒了!
“我当是谁,竟是月娥妹妹,怎么也想来陪姐姐说说话?”
沉砚还未曾开口,神色窘迫,旁边的小骚蹄子反而先开口了。
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郎君,先前就是被这股浪劲儿媚住了,此时经过杜月娥的圣光洗礼,立即清醒了过来。
杜月娥没接她话茬,只注意到了沉砚凌乱的衣襟,不由得心中又是一怒。
她目光重新移回馀岚岚脸上,语气像裹了棉花的针:
“馀姐姐,我们巷子窄,怕是容不下樊楼的风月。”
说罢,她便不再理会旁人。
走到沉砚跟前道:“沉哥儿,店里来生意了,还得麻烦你去送下。”
某人闻言,如蒙大赦。
“这就来!”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便回到了杜家酒食店。
沉砚有些无地自容,本是送完一单索唤回来,路过了那樊楼,竟被缠住。
真是鬼迷了心窍,还被采买回来的杜二娘抓了个正着。
一路上他就象做了错事的小童。
“往后……莫再理会那些不三不四的人。”
突然杜二娘开口。
语气里没有责备,但是沉砚还是听出她有些生气。
“二娘放心,沉某之前苦于读书,涉世未深,这才被那厮缠了上,下次再见,定然不给那厮好脸色。”
然后不着痕迹的摸了摸兜里那一百多文铜板。
见杜二娘脸色好看些,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沉哥儿,还愣着做什么?”
店里传来杜大叔洪亮的声音,“南门赵员外家要两坛酒,你快些送去!”
沉砚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冠,进了酒窖,出来时便提了两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