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铭点了点头,他自然记得这个倒楣蛋。
而且他还听说,由于影响恶劣,所以张扬直接被禁考了五年。
不过这其实对他而言也无所谓,以这个年代的医疗水平来说,花柳几乎是绝症。
能不能再活五年都不一定,更别说考试了。
“自然记得,忽然提起他是何意?”
李修脸上浮现出唏嘘的神情:
“一个乙三班的同窗告诉我,张扬禁考后没多久,他的妻子就生产了。”
“你猜怎么着?竟然生出一个肤黑如炭的野种,一看就是崐仑奴的种。”
“原来真正玩得花的不是张扬,而是他的妻子柳如烟。”
“张扬大怒,将柳如烟告到官府,但柳家颇有势力,竟然让他们合离,就这样 不了了之了。”
“后来张扬实在想不通,拿着刀半夜潜入柳家,将柳如烟和那黑种通通杀了,随后逃到赣江去当水匪。”
“由于他毕竟念过书,手又狠,很快就混成了其中一伙水匪的二把手。”
王皓也叹了口气,接过话头:
“说起来他也确实惨,这事在安河县都有人写成话本了,好象叫水什么传来着。”
萧衍则是摇了摇头:
“之前的事情确实是无妄之灾,可他自从添加了秋水泊那伙水匪后,这一个月来劫杀了三十多人。”
“现在赣江上的商船人人自危,连带着周围几个府县的商贸都受影响。”
顾铭听得是目定口呆,心里面竟然隐约有些同情他了。
同时又双叒叕开始庆幸自己有【鸿蒙族谱】,选了苏婉晴。
宴席散去,回家路上。
雪粒子敲打车篷。
顾铭靠着厢壁闭目。
秦明月忽然开口:
“柳呃,那件事不会牵连到我们吧?”
顾铭摇了摇头:
“只要我们四个不说出去,没人会知道,就当昨天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便是。”
“再呆几日,我们就回金宁。”
南城,一大片难民院连成的棚户区。
一间低矮的茅草屋内。
霉味混着血腥气,让空气变得格外难闻。
八条带伤汉子挤在干草堆上。
兵刃横在身侧。
刃口映着破窗透进的冷光。
柳惊鹊闪身进屋,反手插上门栓。
动作轻如狸猫。
角落草堆里,一个与她七分相似的青年猛地坐起,肩头裹着的布带洇出暗红。
正是海捕文书上的首犯,柳惊鸿。
“鹊儿!你回来了。”
柳惊鸿喉结滚动,长舒一口气,绷紧的肩背松懈下来,撞上土墙,簌簌落灰。
柳惊鹊快步上前,跪坐在兄长身侧。
她从怀里掏出一大包油纸裹着的草粉。
“合兴记的金疮药,各位叔伯弟兄先敷一敷吧。”
纸包摊开,墨绿碎屑散发辛辣土腥。
她利索地分给众人。
火光映着她沾灰的脸颊,唯有眼神亮得惊人。
柳惊鸿捏起一撮草粉,按在自己渗血的肩伤上。
药粉刺激伤口,他眉心狠跳一下,却哼都没哼。
“去金宁的事情如何?”
柳惊鸿声音沙哑,目光钉子般钉在妹妹脸上。
柳惊鹊抹了把额角的汗。
“赣江上最近不太平,商船少了大半。”
她喘匀气,压低嗓音,指尖在泥地上划出六道浅痕。
“只秦家的船队照旧通行。”
“三日后,有六条大船发往金宁。”
她点着其中一道。
“粮船吃水深,底舱有夹层空隙,能藏人。”
角落传来一声冷哼。
一名头发花白的虬髯大汉猛地捶地。
“藏?藏到几时!”
他脸上刀疤抽搐,眼中烧着不甘的怒火。
“老子们刀口舔血半辈子,如今倒要做那地老鼠?”
环首刀柄被他攥得咯咯作响。
“凭咱们的身手,几十个官兵算个鸟,一股脑杀回长祟,剁了那鸟官全家才是正经事!”
柳惊鸿抬眼,目光沉静如水:
“石叔,杀了官兵,然后呢?”
他声音不高,却压过了石叔的喘息。
“柳家谋逆的罪名,就真的铁板钉钉了。”
石叔梗着脖子:
“难道现在就不是?大哥二哥三哥都已经死了。”
他环视草棚里的兄弟,个个带伤,眼含戾气。
“老子咽不下这口气!”
柳惊鸿撑着草堆站起来,身形微微晃了一下。
“咽不下,也得咽。”
“只有活着到金宁府,找到布政使大人喊冤。”
“镖局一百零七口人,才有机会讨个清白!”
“爹一辈子就活个名声,你难道想让他死了也背着谋逆二字?”
油灯的光在他瘦削的脸上跳跃,映出眼底深不见底的执拗与悲怆。
石叔张了张嘴,最终颓然坐倒。
他低下头,粗重的喘息在死寂的茅屋里格外清淅。
柳惊鹊出言打断二人的争吵,声音斩钉截铁:
“三天后,卯时三刻。”
“码头西三泊位,秦家‘丰运号’。”
柳惊鸿缓缓点头:
“收拾利索,三天后,走水路!”
他声音低沉,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窗外风声呜咽,像冤魂的哭泣。
秦府。
八仙桌上杯盘精致。
蟹粉狮子头卧在碧玉盏中,清蒸鲥鱼银鳞未损。
顾铭放下银箸,敬了秦沛一杯酒:
“岳父,年节已过,小婿打算这几日就带明月她们回金宁了。”
他看向主位的秦沛,秦沛正用银勺舀着莼菜羹,闻言动作一顿:
“这么快?金宁天寒,不如等开了春走,气候也舒服些。”
他语气温和,带着长辈的关切,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扳指。
秦明月坐在顾铭下首,接口道:
“父亲,春闱在即,晚一天回去就多耽搁一天的学业。”
秦沛“哦”了一声,目光转向女儿。
“也对,也对,准备怎么回去?”
顾铭放下酒杯,接着说道:
“小婿倒是想走水路,水路不过三日即可。如果换成陆路,这天寒地冻的,恐怕得七日往上了。“
“不过就是听说近来赣江上不太平?”
秦沛点了点头:
“确有其事。秋水泊最近势头很猛,有个读书人投靠了他们,颇有些章法,劫杀了不少商旅。”
看到顾铭和秦明月皱眉,秦沛则是话锋一转,哈哈大笑起来:
“逗你们一逗而已,对其他普通商客来说确实凶险,对我秦沛来说,秋水泊不过疥癣之疾!”
“我秦家的护船队,可不是摆设!水手镖师百十号人,强弓硬弩齐备!”
“任他什么下山龙、夺命书生,只要敢伸手,就剁了他的爪子!”
豪气干云,仿佛赣江风浪尽在掌中。
顾铭提起酒壶,为秦沛斟满一杯琥珀色的佳酿:
“有岳父这句话,小婿就放心了。”
“只是不知,最近的船队何时启程?”
秦沛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巧了!三天后,正有一支船队发往金宁。”
他抹了抹胡须上的酒渍。
“六条大船,运的都是粮食布匹。”
“你们若定下日子,也正好搭个顺风船,我也放心些。”
秦明月与顾铭交换了一个眼神。
“如此甚好。”
顾铭微笑颔首。
“那就劳烦岳父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