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绥德州城,秦思齐迎来了一段相对平静的时光。
战争的创伤在缓慢愈合,城墙在逐步修复,春耕抢种的作物在田野里顽强地生长,城内街市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烟火气。
最让秦思齐难以面对的,是寄往白湖村族里的那封信。
书房内,烛火摇曳,铺开信缄,提笔醮墨,却久久无法落下。脑海中浮现的是秦夏稻、秦秋收年轻的脸庞,是秦思武、秦实诚空荡荡的袖管,是那四个装着骨灰的、冰冷的陶罐……该如何向族中长辈叙述这一切?
如何告诉他们,他们寄予厚望的子弟,或已埋骨他乡,或已终身残废?
写了几行,觉得语气过于沉重,恐引家人过度忧心,便揉成一团,丢到案前。
再写,又觉过于轻描淡写,对不起逝去的族人,再次撕毁。他就这样写了撕,撕了写,反反复复,直到窗外天色微明,书案前里已堆满了废纸团,砚台里的墨也已干涸。
堂兄秦思文默默走了进来,为其换上一盏新烛,看着秦思齐布满血丝的双眼和憔瘁的面容,叹了口气,劝慰道:
“思齐,事已至此,瞒是瞒不住的。如实相告吧,族里…会理解的。”
秦思齐沉默良久,重新铺纸研墨,这一次,笔尖不再尤豫。
将绥德保卫战的惨烈、族人的英勇与牺牲、以及最终的惨胜,原原本本地写了下来。没有过多喧染悲情,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字里行间却蕴含着深沉的痛楚与无法推卸的责任。
写完战事,秦思齐搁下笔,亲自去见了伤势渐稳的秦思武和秦实诚。两人断臂处依旧缠着厚厚的绷带,脸色却比之前好了许多。
秦思齐看着他们,语气异常郑重:
“思武,实诚。你们为我,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如今战事暂歇,我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是继续跟在我身边,绥德艰苦,前途未卜,我未必能再护你们周全。二是……我派人护送你们回白湖村老家,那里安稳,有族人照应,可安稳度日。”
秦思武独臂一挥,扯动了伤口,疼得咧了咧嘴,却毫不在意地说道:
“思齐,你说啥浑话!一条骼膊而已,老子还有一条,还能挥刀!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还会替你挡刀,是不是我残废了帮不了你了,想让我回去”
秦实诚声音虽还有些虚弱,也道:“思齐,只要你不嫌弃,我还跟着你”
看着他们眼中的信任与坚定,秦思齐不再多言。有些情谊,无需多说,记在心里便是。
初夏时分,去年修成的水渠,终于显现出其巨大的价值。虽然主体工程因战事中断,但这已通水的部分,在春旱时节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清冽的渠水日夜不停地流淌,滋润着干渴的禾苗。与其他地方因战事眈误农时,又缺水灌溉而显得蔫黄的庄稼相比,钱家及其周边受益田地的作物,长势格外喜人,郁郁葱葱,充满了勃勃生机。
这鲜明的对比,让所有百姓和乡绅都看得真真切切。之前还对秦思齐强制劝捐、征发徭役有所怨言的人,此刻也彻底闭上了嘴,转而交口称赞秦大人有远见,这水渠修得值!
一些之前持观望态度、或者田地尚未被水渠复盖的士绅地主,更是坐不住了,纷纷主动找到州衙,围着秦思齐,语气热切地询问:
“秦大人,您看这水渠……什么时候能重新动工啊?”
“是啊大人,我们那边的田地,可就指望这渠水了!”
“需要多少人力、物料,大人您尽管开口,我们一定鼎力支持!”
看着眼前这些面孔,再望望城外那片因水渠而焕发生机的绿色,秦思齐心中充满了欣慰,这比他获得任何官场晋升都更有成就感。
秦思齐微笑着对众人说道:“诸位乡贤放心,水利乃百年大计,本官从未忘却。只是如今州府初定,人力物力尚需积累。待秋收之后,仓廪充实,民力恢复,我们便立刻重新动工,定要让这渠水,流遍我绥德更多的良田!”
得到了确切的承诺,士绅们欢天喜地地去了。他们已然明白,跟着秦大人走,有肉吃。
政务之馀,秦思齐也收到了几位至交好友的来信。阅读友人的近况,让他紧绷的神经得以稍稍放松。
首先是好友赵明远,信中带着几分志得意满,告知秦思齐,他即将尚永宁公主为妻,邀请秦思齐若有时间,务必前往应天参加婚礼。
接着是赵文焕和李文静的来信,这两人虽未尚主,但姻缘亦是不凡,赵文焕娶了当地知府的女儿,李文静更是高攀,娶了布政使的孙女。
信中虽言辞谦逊,但那份联姻高门后的喜悦与对未来的憧憬,却是掩藏不住。
看着友人们一个个步入婚姻殿堂,尤其是赵明远竟成了皇亲,秦思齐心中为他们高兴,也不由得感慨时势命运之奇妙。他想了想,决定给这几位至交好友,送上一份别出心裁的大礼。
秦思齐通过隐秘渠道,给赵明远去了一封密信,信中并未多言祝贺,而是郑重建议:
“明远鉴:闻兄大喜,弟心甚慰。然富贵险中求,机遇转瞬逝。兄既贵为帝婿,手握资源,当为长远计。听闻北平府如今因战事纷扰,地产价贱,商铺民居,低廉异常。此正乃抄底入手之良机!望兄暗中遣可靠之人,大肆购地置业,他日风云平定,其利不可估量!切记,隐秘为之!”
这是秦思齐送给赵明远的一份真正的大礼,也是一份巨大的政治和财富投资。
对于赵文焕和李文静,则精心挑选了礼物。而后亲自作画,绘就三幅《石榴图扇》,并在扇面题诗:“我写君家多子榴,今年消息在枝头。”
以石榴像征多子多福,寓意吉祥,又风雅不俗。随礼物附上的信中,除了诚挚的祝贺,也简单提及了绥德州刚刚经历的惨烈战事和目前的艰难处境,言辞平和,并无乞怜之意。
处理完私谊,秦思齐再次将精力投入到公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