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一刻。
探长办公室内的烟雾,浓得几乎化不开。
墙上的巨幅地图前,陈九源的手指稳稳地落在一个红圈上。
那是他们刚刚从陈年文档中挖出来的地址——
一线天古井旁,三号木屋。
“骆sir,你看这里。”
“梁通这间木屋的位置很特殊。
它不是建在实地上,而是典型的临水违建。
属于吊脚楼结构。
这种屋脚结构的承重木桩,是直接打进河道淤泥深处的。”
他转过身,看着满脸杀气的骆森。
“这种结构虽然稳固,但有一个致命的物理特性——
它对水流和地下的震动,具备极高的传导性。”
骆森眉头皱成了川字。
手里的烟头被捏得变形:“你的意思是……
我们要整点动静?打草惊蛇?”
“不,是引蛇出洞。”
陈九源摇摇手指。
骆森立刻接话:“可你刚才也说了
硬冲进去容易让他销毁证据,甚至让他背后的人察觉切断线索。”
陈九源点点头:“没错!
所以我们要造一种他分辨不出源头,却能勾起他骨子里恐惧的动静。
一种……低频的共振”
他抬起头,目光在骆森惊愕的脸上停留一瞬。
“骆sir,警署的仓库里有没有修路用的那种死沉的铁链
或者撬路的重型铁棍?”
骆森怔了半秒,思路立刻接上:“有!
警署的仓库多的是!
那是工务司署留下来疏通主排污渠用的。
你是想……”
陈九源没接话。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点了三个位置。
分别位于一线天水道上游、下游和交汇处的位置。
三个点在图上构成一个不等边三角形。
恰好将梁通的木屋围在内核局域。
“今晚入夜,你派三组信得过的便衣,去这三个位置的地下水道检修口。
不需要他们做什么复杂的事
只需要用铁链或者铁棍,贴着水道的石壁
持续、缓慢地拖行
不要停,拖行的动作一定要有节奏!!”
陈九源的话语透出一种精密的计算。
仿佛在编织一张看不见的网。
“那种持续的拖行声,会顺着水流和湿润的土层传导。
经过木桩的放大,最终传递到木屋的地板上。
这就是共振原理。
对于一个正常人,这只是噪音。
但对于一个活在臆想里、精神高度紧张的疯癫老头而言
这声音就是催命符!!”
他顿了顿,带着一丝心理博弈的寒意:
“他脚下的木桩会接收到一种持续的低频震颤。
到那时,他不会觉得是有人在外面捣鬼,因为那声音来自地底深处。
他只会觉得……是他这条看门狗看守的东西
在井底下不耐烦地翻身”
骆森听懂了。
这不单是诱捕。
这是利用目标的信仰和恐惧,为他量身打造了一座心理囚笼。
这是杀人诛心!
“他要是心里有鬼,一旦察觉他供奉的东西不安,他这条看门狗一定会第一时间出来查探
甚至……试图安抚……”
陈九源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长衫的下摆。
他的目光投向警署的大门。
那里是城寨的方向。
黑暗正浓。
“警署的人只需在一线天的入口外张网。
他只要离开那间木屋,就没了地利,也没了退路。
到时候人赃并获。
他背后就算有天大的势力,也来不及反应。”
“好!”
骆森胸膛剧烈起伏一下,将所有情绪压下。
“就照陈先生的法子办!
这招引蛇出洞,既能抓捕嫌疑犯,又规避了在城寨里动手的风险!高明!”
他立刻转身,对着门外大吼:
“阿炳!大头辉!把便衣队的所有人都给我叫进来!
带上家伙,今晚我们要去掏耗子洞!”
探员们很快聚集。
这群平日里习惯了拿枪吓唬人的汉子,听完这个匪夷所思的计划后,一个个面面相觑。
用铁链在下水道里刮墙来抓人?
这简直比听粤曲大戏还离谱。
甚至有人怀疑这位年轻的顾问是不是在耍他们。
但出于骆森平日里积攒的权威。
以及底下人对这位新顾问那种近乎盲目的信任(毕竟太古工地填坑的事迹已经传开了),没有人多问一句废话。
“行动!”骆森一声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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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更深了。
一张无形的天罗地网
伴随着几条沉重的铁链,正悄无声息沉入九龙城寨最黑暗的腹地。
地下水道,b3检修段。
这里是九龙城寨的肠道中段。
流淌着这座罪恶之城所有的排泄物。
大头辉手里提着一盏防风煤油灯。
另一只手拽着一条手腕粗的生锈铁链。
“真他妈倒楣。”
大头辉在心里骂了一句。
他在警署也是有头有脸的探目。
平日里也是在街面上收规费的主。
今晚却要在这个老鼠都不愿意待的地方,干这种苦力活。
脚下的淤泥没过了脚踝,黏糊糊的。
每走一步,那种湿冷的触感就顺着鞋帮钻进心里。
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辉哥,真要刮啊?”
身后的小警员阿标捂着鼻子:
“这墙壁上全是青笞和不知名的黏液,滑不留手的。”
“少废话,骆sir的命令。”
大头辉把铁链的一头扔进水里。
另一头按在长满青笞的石壁上。
“陈先生说了动作要慢要沉,还要有节奏。
你当是在给这墙搓背就行了。
这叫……那什么共振。”
“陈先生……那个风水顾问?”
阿强缩了缩脖子,看着四周漆黑的渠道:
“他的法子也太邪门了。
咱们这到底是在抓人,还是在招魂啊?
我听说这地下水道里经常有不干净的东西……”
“闭嘴!干活!”
大头辉虽然嘴上硬,心里也有些发毛。
他手臂发力,铁链在粗糙的石壁上摩擦。
“滋——嘎——”
声音沉闷,刺耳。
顺着狭长的水道传向远处,激起一阵回声。
大头辉并不知道这声音传到远处会变成什么样。
他只觉得这声音听得自己牙酸,心里发毛。
他看着深邃黑暗的水道深处,总觉得那里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这鬼地方……”
大头辉啐了一口唾沫,继续拖动铁链。
一下,两下。
他不知道的是,这看似无用的动作,正在几百米外的某个角落,制造着一场心理上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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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三刻。
九龙城寨的喧嚣在这一刻也显得疲惫。
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和醉汉的叫骂声。
一线天深处,鬼手梁通的破败木屋内。
这里没有电灯,只有一盏豆大的油灯在摇曳。
梁通正跪在墙角的神龛前。
上面没只有一块用红布包裹的、型状不规则的黑色骨片。
“阿宝……阿宝乖……”
梁通嘴里念念有词。
他的声音沙哑。
听起来不象是人类的语言。
更象是某种啮齿动物的低语。
“爹给你找吃的…
…很快就有吃的了…
…那个坏人…
…那个坏人很快就会死……”
他神情癫狂而虔诚。
额头一下一下磕在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额头已经磕破了。
渗出的血迹混着污垢,糊住了眼睛。
忽然。
一阵若有若无的震动。
从脚底的木板顺着他的膝盖骨,酥酥麻麻地传了上来。
“恩?”
梁通停下念叨,动作僵住。
他侧过头,把耳朵贴近地面侧耳细听。
巷道里很安静。
只有远处水渠的滴答声。
是幻觉?
这几日心神不宁,之前施展的锁喉钉被人破了,咒术反噬让他身体大不如前,总是出现耳鸣。
他自嘲地咧了咧嘴,露出几颗残缺的黄牙。
摇了摇头,重新趴下。
将额头贴住冰凉潮湿的木板,准备继续祷告。
“嗡——”
这一次不再是错觉。
他清淅地感觉到了!
那股震动并非来自地面,而是来自地底深处!
来自那条贯穿城寨地下的黑暗河道!
木屋那几根深插入水道淤泥里的桩脚,此刻成了最好的传导器。
它们将那股不安的频率一下一下又一下地传递上来。
那不是地震的摇晃。
地震是横向的撕扯。
那也不是人走路的脚步声。
人没有这么沉重。
那是一种…
象是…某种沉重的东西
在狭窄的地下水道中,极不耐烦地蠕动翻身时
身体上坚硬的鳞片
摩擦着石壁发出的声音!
摩擦声沉闷滞涩,带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是太岁爷……
太岁爷被惊动了!?
这个念头在他脑中炸开。
瞬间击碎了他仅存的理智。
梁通浑浊的眼球不受控制地乱转。
瞳孔剧烈收缩。
嘴唇开始哆嗦,上下牙齿磕碰发出咯咯的声响。
一种混杂着敬畏与恐惧的情绪。
瞬间爬满了那张干枯沟壑的脸。
是那个后生风水佬!
一定是他!
除了他,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惊扰太岁爷!
他不仅破了我的术,还惊扰了太岁爷的清净!
如果太岁爷发怒…
…如果太岁爷怪罪下来…
…阿宝…
…阿宝的魂魄……
那声音持续了一炷香的功夫。
不急不缓。
象是在积蓄怒火。
然后又突兀地消失了。
万籁俱寂。
这种突然的死寂,比刚才的声音更让梁通感到恐惧。
就象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或者是…
…猎食者在发动攻击前的摒息。
梁通再也坐不住了。
他心中的恐惧已经满溢而出。
淹没了理智。
他必须出去看看。
他必须去安抚井下的神明!
“吱呀。”
一声轻响。
陈旧的木门从内侧拉开一条窄缝。
一个佝偻干瘦、狸猫般的影子,贴着门框滑了出来。
他贴着墙根,警剔地扫视四周。
那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绿油油的光。
象是一只受惊的老鼠。
确认巷道里没有异状后,他才手脚并用地朝着巷道尽头的古井爬去。
他的动作迅捷无声。
四肢着地,完全不象一个年近六十的老人。
倒象是一只变异的爬行生物。
百米之外的一处阁楼上。
黑暗中,骆森放下了手中的军用望远镜。
他的瞳孔在黑暗中骤然收缩。
“陈先生神了。”骆森低声自语。
“鱼出水了。”
他对着身后的伙计,冷静地比出一个收网的手势。
那是猎人等待已久的时刻。
梁通毫无察觉。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口井
和井下的神明!
他奔到井边。
双膝一软,直挺挺地跪在湿滑的青笞上。
膝盖骨磕在石板上发出脆响。
但他毫无知觉。
他对着黑不见底的井口连连叩拜。
额头撞击井沿,鲜血再次直流。
“息怒…
…太岁爷息怒啊……”
他对着井口,声音因恐惧而发颤,带着哭腔:
“是不是…
…是不是阿通做得不好?
是那个后生风水佬惊扰了您?
您别怪阿宝…
…别怪阿宝……”
井下没有任何回应。
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梁通更加慌乱了。
他从怀里掏出那个红布包。
双手捧着,象是捧着稀世珍宝。
“您再等等……再等等…
…他很快……很快就会变成新的祭品了…
…我会把他的心挖出来给您……”
话音未落。
四周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了无数道刺眼的光柱。
那是大功率手电筒的光芒。
瞬间将井边这块狭小的局域照得如同白昼。
梁通下意识地抬手遮挡眼睛,发出一声惨叫。
“不许动!差人!”
一声石破天惊的断喝,如同平地炸雷。
在狭窄的巷道里回荡。
十几名便衣探员从阴影中冲出。
黑洞洞的枪口指着梁通的脑袋。
梁通僵在原地,手里还捧着那个红布包。
他的脸上写满了错愕和绝望。
就象是一只被夹子夹住的老鼠,在强光下无处遁形。
陈九源从骆森身后走出。
看着那个跪在地上的老人,眼神平静。
“梁师傅,该收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