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惨白的手指悬停半空。
指尖因为魂体不稳定,开始剥落黑色的渣滓。
女鬼并没有看向门外的跛脚虎
更没有看陈九源
那双神色复杂的眸子,似乎穿透了厚重的木门,锁定了某个方向。
她的嘴唇开合,似乎想发出清淅的声音。
可被邪术禁锢的魂体,似乎已经丧失了言语的能力。
从她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只有不成形的音节。
“咯……咯……生……”
陈九源顾不上擦嘴角的血。
他屏住呼吸,强忍着精神透支带来的刺痛,将耳朵凑近。
女鬼口中的言语不是临终遗言
更象是某个极度憎恶的名字
“罗……荫……生……”
三个字,断断续续。
每一个音节吐出,都伴随着大股黑色阴气喷涌。
陈九源瞳孔微缩。
在这个名字出口的瞬间,贴在女鬼胸口的清心符发黑卷曲,金光瞬间染成漆黑。
这三个字仿佛带着极强的因果煞气,冲垮了符录的压制。
女鬼刚刚拼凑完整的脸再次崩塌。
皮肉滑落,露出森白的颧骨。
她眼中的一丝清明炸碎,疯狂憎恶的恐怖眼神,再次攀爬而上!
“砰!”
没有任何征兆,女鬼的魂体炸开。
并不是女鬼魂体消散了。
女鬼的魂体,反复被某种霸道的力量强行拉扯
无数道黑烟,随之缩回了红木麻将桌上的血玉牌中。
与之呼应的是,悬浮半空的麻将牌失去支撑,重重砸落在桌面和地板上。
声音清脆,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屋内重归安静。
只有陈九源粗重的喘息声。
每一次呼吸,肺叶都伴随着火辣辣的疼。
脑海深处,青铜镜震动,青铜古篆浮现:
【因果信息捕获成功。】
【关键人物锁定:罗荫生。】
【关联词条:南洋降头、生桩、血咒。】
陈九源没有急着离开。
他扶着膝盖,艰难站直身体,走到那堆散落的麻将牌前。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包住手掌,随手捡起其中一张九万。
牌面冰冷,红色的字体仿佛还在流动。
在鬼医命格的感知下,这张牌不仅仅是一块玉石
它更象是一块被切下来的血肉组织!
牌身内部,无数细微的黑色丝线正在疯狂游走,试图冲破玉石的表层。
“以魂养器,器反噬魂。”
陈九源手指发力,那张麻将牌在他手中微微震颤,似乎在抗拒生人的触碰。
这哪里是什么情杀
这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养蛊。
那个叫罗荫生的人,够狠!
陈九源将牌扔回桌上,转身走向房门。
这笔买卖,比预想的要烫手太多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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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走廊。
光线昏暗。
阿四贴着墙根,手里的水喉通被汗水浸得黏糊糊。
他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喉结上下滚动。
刚才屋里的动静很大。
尖啸声。
重物砸墙声。
还有最后那一声炸裂般的惨叫。
“四哥……没动静了。”
旁边的小弟阿豹凑过来,声音压得很低。
“那陈师傅……是不是凉了?”
阿豹手里捏着一把开山刀,眼神闪铄。
未知的恐惧让他感到烦躁,很想找个东西砍几刀发泄一下。
“闭上你的乌鸦嘴。”
阿四骂了一句,但底气不足。
他偷偷瞄了一眼站在最前面的跛脚虎。
跛脚虎手里那把德国造的毛瑟手枪,机头大开。
这位大佬的脸黑得象锅底,独眼里全是血丝。
跛脚虎很在意那个女人。
阿四心里清楚,如果陈九源真的死在里面,今晚他们这帮人,要么进去给那位大嫂陪葬,要么就得放火烧了这栋楼。
“四哥,要不要把兄弟们都叫上来?”阿豹又问,“万一里面那东西冲出来……”
“叫上来送死吗?”
阿四瞪了他一眼。
“阳气冲撞了陈师傅的阵法,你负责?”
其实阿四也不懂什么阵法,但他知道这时候不能乱。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死一般的安静比刚才的惨叫更折磨人。
就在阿四感觉神经快要崩断的时候。
“咔哒。”
门闩转动的声音。
在寂静的走廊里清淅异常。
所有人都下意识退了一步,阿豹手里的刀举了起来,只有跛脚虎端起了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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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开了。
一股混杂着霉味和血腥味的风吹了出来。
陈九源走了出来。
衣衫已经被汗水湿透,贴在脊背上。
他的右臂衣袖裂开,露出一道渗血的抓痕。
“搞定了吗?”
跛脚虎一步抢上前。
枪口虽然垂下,但那只独眼锁在陈九源脸上,试图从他的微表情里判断真假。
陈九源没有回答。
他疲惫地靠在门框上,从怀里摸出一根皱巴巴的卷烟,上下摸了一圈却发现没有带火柴。
“借个火。”
跛脚虎愣了一下,随即从口袋里掏出洋火。
划燃,递了过去。
火焰跳动,映照出陈九源惨白的脸。
陈九源凑过去点燃,深吸一口。
辛辣的烟雾入肺,稍微缓解了那种濒死的虚脱感。
“没搞掂。”陈九源吐出一口烟圈,实话实说,“只是暂时把她打回去了。”
“嘭!”
话毕,身后的房门自行关上。
巨响让走廊里的打手们齐齐一抖,阿豹手里的刀差点掉在地上。
跛脚虎的脸颊肌肉剧烈抽搐。
他一把揪住陈九源的衣领,将他狠狠抵在墙上。
巨大的力量撞得陈九源后背生疼,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你耍我?”
跛脚虎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枪口顶住了陈九源的小腹。
“收了钱不办事?”
“松手。”
陈九源夹着烟的手指很稳。
他眼神平静地看着跛脚虎。
“想救你女人的鬼魂,就对我客气点!”
“她刚才在里面,想跟你说话。”
这句话是一剂镇静剂,瞬间让跛脚虎暴躁的情绪卡壳。
他手上的力道松了几分,呼吸急促:
“她……她讲了什么?是不是在怪我没保护好她?”
在这个杀人如麻的黑道枭雄心里,愧疚是唯一的软肋。
陈九源摇头。
他伸手推开跛脚虎的手臂,整理了一下被抓皱的衣领。
“她可没有看你!”
陈九源盯着跛脚虎的眼睛:“自始至终,她连一眼都没看你。”
跛脚虎愣住。
他设想过苏眉恨他、怨他、想杀他,唯独没想过被无视。
“没看我?那她看谁?!”
跛脚虎的声音提高,带着一丝遮掩不住的慌乱。
“她指着外面。”
陈九源抬手,指向走廊尽头的窗户。
“那个方向,应该是中环的半山区。”
“她嘴里一直念叨着一个名字。”
陈九源顿了顿,观察着跛脚虎的表情:“罗荫生。”
空气瞬间安静!
这三个字好象是某个禁忌的开关!
跛脚虎原本急切的表情,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冷了下来!
紧接着,一股比刚才面对女鬼时还要恐怖的杀气,从这个瘸腿男人的身上爆发。
“罗……荫……生。”
跛脚虎慢慢咀嚼着这三个字。
“原来是他……”
“果然是他!”
“砰!”
跛脚虎猛地转身,一枪打在旁边的木柱上。
木屑飞溅。
阿四和阿豹吓得直接趴在了地上,双手抱头。
“虎哥!冷静!”阿四喊道。
跛脚虎根本没理会他们。
他大口喘着粗气,胸膛起伏。
“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
跛脚虎用枪柄狠狠砸着自己的瘸腿,神情癫狂。
“除了那个畜生,谁还会用这么阴损的招数!”
陈九源冷眼旁观。
他在等跛脚虎发泄完。
和这种人打交道,必须等他理智回归,才能谈接下来的价钱。
过了两分钟。
跛脚虎停下动作。
他颓然靠在栏杆上,从怀里摸出那个磨得发亮的黄铜烟筒,手抖得装不进烟丝。
“陈师傅。”跛脚虎的声音沙哑,“让你见笑了。”
陈九源依旧没说话。
跛脚虎点燃烟筒,猛吸一口,呛人的白烟笼罩了他的脸。
“罗荫生,香江有名的大捞家,做航运起家,黑白两道通吃。”
跛脚虎自嘲:“他和我这种在泥坑里打滚的烂仔不一样。
人家是穿西装、喝红酒的上流人”
“苏眉……就是因为他死的。”
陈九源弹了弹烟灰:“说说吧,具体的。”
“这事儿不复杂,甚至有点俗套。”
跛脚虎眯着眼,陷入回忆。
“两年前,苏眉还是倚红楼的清倌人。
我看上了她,但这女人性子烈,宁死不从。
我也没强求,就这么养着。”
“后来,罗荫生在一次宴会上见了苏眉,动了心思。
他让人送来十根金条,要买苏眉一夜。”
“我跛脚虎虽然是个混蛋,但还没下作到卖自己喜欢的女人。
我让人把金条扔了出去,还打断了那个送钱马仔的一条腿。”
跛脚虎眼中闪过狠厉。
“梁子就此结下了!之后的一年,我收保护费的码头天天被差佬扫,兄弟也被暗中砍了好几个!
我知道是他干的,但我斗不过他。”
“他有钱有势,还认识洋人高官!”
“直到一个月前,苏眉突然说想通了,愿意跟我回乡下过日子。
我当时高兴得象个傻子。”
跛脚虎的声音颤斗,“可就在那天晚上……她死了。”
“就在这间房里割腕。”
“血流了一地,把地毯都染透了。”
陈九源打断他:“她死前,有没有收到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有!”跛脚虎抬头,“一副麻将!”
“就在出事的前两天,有人送来一个包裹,说是给苏眉的赔罪礼。
里面是一副红木盒装的麻将牌,说是罗荫生送的。”
“苏眉当时还很高兴,说罗老板大度,不计前嫌。
她还说这副牌手感温润,象是有温度一样。”
“有温度?”
陈九源冷笑:“当然有温度!毕竟是用活人的心头血炼出来的。”
跛脚虎浑身一震:“什么意思?”
“那副牌就是苏眉的棺材!”
陈九源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碾灭。
“罗荫生根本没想放过你们!
他得不到的人,就要毁掉。”
“那副麻将牌叫血玉骨牌,南洋邪术。
制作过程残忍,取阴时出生的女子心头血,混合玉石粉末烧制。”
“最后一步,就是将特定的诅咒下在受害者身上,让她的魂魄在死后被强行吸入牌中,成为器灵。”
“日夜受煞气煎熬,永世不得超生。”
陈九源看着跛脚虎那张扭曲的脸,补上最后一刀:
“也就是说,苏眉死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受刑。
而你把那副牌锁在柜子里,等于是在帮凶手关押她。”
“啊——!!”
跛脚虎发出一声嘶吼。
他猛地将手里的烟筒砸在地上,黄铜烟筒瞬间变形。
“罗荫生!我叼你老母!!”
“我要杀了他!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跛脚虎转身就要往楼下冲,那条瘸腿此刻跑得比兔子还快。
“站住。”陈九源的声音透着冷意。
“你去送死?”
跛脚虎停下脚步,回头瞪着陈九源,双眼赤红:
“我有枪!我有兄弟!大不了同归于尽!”
“你连他的面都见不到。”
陈九源走到他面前,指了指他的胸口。
“罗荫生既然能弄出这种邪物,身边肯定养着高人!!
你带多少人去,都是送菜。”
“而且,杀了他也没用。”
“施术者不死,法阵不破。
就算罗荫生死了,苏眉的魂魄依然被困在麻将牌里。
到时候没人解咒,她就真的要在那副牌里待到天荒地老了。”
这一番话,把跛脚虎浇了个透心凉。
他是个聪明人,刚才只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现在冷静下来,他明白陈九源说得对。
“那……那怎么办?”
跛脚虎的声音软下来,枭雄气场荡然无存。
此刻的他,只是一个无助的男人。
“陈大师,你既然看出了门道,肯定有办法对不对?”
他一把抓住陈九源的手,力气大得惊人。
“只要能救苏眉,你要什么我都给!钱?地盘?还是命?”
陈九源不动声色地抽出手。
“我要钱。”
陈九源伸出一根手指。
“一千块大洋!!”
旁边的阿四倒吸一口凉气:
“一千块?你怎么不去抢渣打银行?”
“闭嘴!”
跛脚虎反手给了阿四一巴掌。
陈九源连眼皮都没抬:“这一千块可不是上门看病的诊费,是给我的买命钱!”
“我要对付的不仅仅是罗荫生,还有他背后那个邪术师。”
“那个人能炼制出血玉骨牌,道行绝对不低!这是玩命的买卖!!”
“而且,我需要准备大量的材料。
朱砂要用辰州西局的紫顶;
黄纸要用官亭表黄;
还需要百年的雷击木做法器……
哪一样不需要钱?”
陈九源的声音很平淡,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出了其中的分量。
“这笔生意,你可以不接。
大不了我把那副麻将牌封死,埋进深山老林,眼不见为净。”
“给!”
跛脚虎没有丝毫尤豫,咬牙道:
“只要你能救苏眉,别说一千块,就是把整个倚红楼卖了,我也给!”
他转头对着捂着脸的阿四吼道:
“还愣着干什么!去帐房!拿钱!!”
“要现大洋!或者是渣打银行的现钞!”
阿四连滚带爬地跑下了楼。
几分钟后。
一个沉甸甸的小皮箱摆在了陈九源面前。
箱子打开,里面是一沓沓崭新的渣打银行钞票,散发着迷人的油墨味。
陈九源没有数,直接合上箱子。
“准备一块黑布,要用公鸡血浸泡过的。
先把那副麻将牌包起来,暂时压住它的煞气。”
陈九源提起皮箱,感觉手里的分量沉甸甸的。
这不仅仅是钱,更是接下来的资本。
“陈大师,接下来怎么做?”跛脚虎急切问道。
“等!!”
陈九源转身走向楼梯口。
“等我准备好东西,这几天,任何人不准靠近三楼。
如果听到什么声音,就当没听见。”
“还有,帮我查查罗荫生最近的行踪,尤其是他身边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
走到楼梯拐角,陈九源停下脚步。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站在走廊阴影里的瘸腿男人。
“虎哥,纯爱战士这种人设,在九龙城寨可是会死得很惨的。”
说完,他不再停留,消失在楼梯口。
只留下跛脚虎一个人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复杂难明。
纯爱战士?
他没听懂这个词,但他听懂了陈九源语气里的嘲讽和警示。
跛脚虎摸了摸腰间的枪,独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光。
“罗荫生……咱们慢慢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