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几乎要落下,而另一头,带着热度的光线开始悄无声息地从天边蔓延。
藤袭山的树林一角,一个尖细的声音嚣张地笑着:“鳞泷,我要你最珍爱的弟子们通通成为我的食饵!哈哈哈哈!”
他一只手勾着面具转圈,一只手拿着刀挥舞着,剩下的手则将他抱在中间。
即使站在他对面的那个人已经气喘吁吁,几乎是出气多进气少的程度,他也依然没肯放松自己的防御。
这座藤席山上的恶鬼就属他最会玩弄人心。
鹤见桃叶叼着片细长叶子,翘着二郎腿坐在粗壮的树枝上,漫不经心地看着底下。
这句话手鬼已经喊了七年,翻来覆去就这一句,居然还没腻。
可不得不承认,这老套的挑衅偏偏最有效。
七年里,每批来选拔的弟子中,总有四五个会被这样拙劣的挑衅气得冲昏头脑,露出破绽被这些鬼抓住。
而手鬼,是里面成功率最高的一个。
因为他的目标群体都有一个特点:爱护同门。
鹤见桃叶总结出来了,在别的弟子在为自身安危而担惊受怕的时候,鳞泷的弟子每次都是逆流而上,不管是性子冷的还是热的,都是如此。
和水一样包容温柔。
鹤见桃叶想起了那个将温柔面容藏于天狗面具下的人。
她此次的任务就是拯救鳞泷的弟子,还真是有缘。
思及此,鹤见桃叶看着不远处那个穿蓝色羽织的弟子,胳膊被抓出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靠在身后的树干上借力支撑自己摇摇欲坠的身躯。
手鬼明明能轻松杀死他,却偏要拖着,猫戏弄老鼠一样的,享受着猎物挣扎的快感。
他眯缝着眼睛,拿着刀的那只手瞄着对面的弟子,拉长语气说:“你就站在那里不要动哦,不然歪一下可是会死人的,桀桀桀桀~”
那弟子有心躲闪,但能站着已经是拼尽全力。
手鬼语气轻飘,但手上的力道可丝毫未减。
“看来这次的资质也一般啊。”鹤见桃叶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指尖一弹,一抹红光打歪了手鬼挥出去的那刀。
“什么人!”手鬼被打断了“玩乐”,不满地转过头,猩红的眼睛在昏暗的树林里泛着光,死死盯着从树上跳下来的身影。
鹤见桃叶稳稳落在地上,背对着那名受伤的弟子,淡然瞥了他一眼,而后泛着红光的眼睛:“你已经达成了目的,天就快亮了。”
七年来,她一直在给手鬼编织不存在的记忆,让它以为自己每次都“成功”杀死了鳞泷的弟子。
手鬼的眼神渐渐变得迷离,脑海里凭空多出一段血腥的记忆:它撕碎了眼前这个弟子,将肉块塞进嘴里,满足感从胃里蔓延开来。
它满意地眯起贼兮兮的眼睛,不再纠缠,转身退回了树林深处的黑暗里,消失不见。
“你、你是”那名弟子还没搞清楚状况,脸色苍白。
鹤见桃叶一招手,那滴吸附在刀上的血顺从地带着刀飞回她手里。
她转过身,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穿透力,直接传入他的脑海:“下山。你的刀丢失在了山林里,再也找不回来了。”
比起最初在弟子衣服上划字提醒,现在这样更干脆:不合格的,就直接扣下他们的刀,断了他们成为剑士的念头。
她可没心思给鬼杀队这漏洞百出的选拔方式擦屁股。
那些本该死于恶鬼口中的弟子,虽然被她留了条命,却都因为恶鬼的攻击留下了永久的暗伤。
这些暗伤足以让他们彻底绝了加入鬼杀队的心思,也算是另一种保护。
日子久了,鬼杀队到底还是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最近几批选拔中,明明该有弟子丧命,却总都是活着下山,只是丢了刀、带了伤,还记不清山林里的细节。
他们派人搜遍了整座藤袭山,除了斩杀几只实力太弱、不适合当考核目标的恶鬼,什么异常都没发现。
询问那些活下来的弟子,得到的答案也大同小异:“打不过恶鬼,力竭之后就失去了意识,醒来就是在山脚下了。”
鬼杀队的人查不出头绪,又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投入这件事。
毕竟恶鬼的数量还在增加,各地的惨剧不断发生,比起藤袭山这点异常,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们去处理。
最终,这件事只能被暂时搁置。
鹤见桃叶回到行宫的时候,日光正盛。
庭院里的莲花被晒得微微垂首,门卫目光炯炯检查着来往的教众。
鹤见桃叶跳上围墙,底下的侍从们都低眉垂眼,没人敢轻易抬头。
她就这么旁若无人地走着,转瞬就到了行宫深处。
这里本就人少,她也不必再隐藏身形,足尖在屋顶瓦片上轻轻一点,就着惯性往下跳。
刚落地站稳,身后就传来一道犹豫的女声:“你是?”
鹤见桃叶愣了愣,转头望去。
不远处的廊下,站着个有着深蓝色长发的女子,发尾还别着朵白色的小雏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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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怀里抱着个裹在襁褓里的娃娃,看模样还不到一岁,小脸粉嘟嘟的,正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她。
女子看清她落地的姿势,眼睛瞬间亮了,还隔着大老远就抱着娃娃快步走过来,一双鲜绿的眼睛亮闪闪的。
“好厉害呀!能从那么高的屋顶跳下来,你是不是有在习武?”
怀里的娃娃像是听懂了她的话,胖乎乎的小手从襁褓里伸出来,在空中胡乱晃着,嘴里还发出“咿呀”的小奶音。
女子笑着伸手,轻轻抓住那只肉乎乎的小手,晃了晃:“伊之助也觉得很厉害,对不对~”
鹤见桃叶看着眼前这一幕,眼底闪过一丝意外。
看这个女子的样子,应该是住在行宫的人。
行宫深处向来只有童磨和少数亲信能进,这女子看着眼生,却能在这里自在走动,还抱着个孩子,想必是童磨的授意。
鹤见桃叶打了个哈哈:“只是略有研究而已。”
“那也很厉害了!”她一下就凑到了鹤见桃叶跟前,完完全全的自来熟。
而后又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我叫嘴平琴叶,你叫什么?”
鹤见桃叶淡笑着回应:“白鸟。”
嘴平琴叶指了指怀里的娃娃,笑容更甜了:“这是我的孩子,叫伊之助。对了,你也是被童磨大人收留的吗?”
收留?
鹤见桃叶挑了挑眉。
这个姑娘看起来一副乐天派的样子,看上去不像是有创伤的样子。
不过童磨应该有自己的考量。
倒是那个叫伊之助的娃娃,似乎对她很感兴趣,小手还在往她这边伸,嘴里“咿咿呀呀”的,模样格外讨喜。
“你是来找童磨大人的吗?”嘴平琴叶问道,见鹤见桃叶点头,立马热情地指路,“他应该在书房处理教里的事呢!我带你过去吧?正好我也要去找他说点事。”
鹤见桃叶还没来得及回应,就见嘴平琴叶抱着伊之助,已经转身往书房的方向走。
鹤见桃叶本就知晓书房的位置,却没拒绝嘴平琴叶的热情。
她对这个抱着娃娃、眼神明亮的女子,着实好奇其背后的故事。
两人并肩走在回廊上,嘴平琴叶还时不时低头跟怀里的嘴平伊之助说几句话,小奶娃咿咿呀呀地应着,气氛格外鲜活。
到了书房门口,嘴平琴叶一手抱着孩子,一手轻轻敲门:“咚咚咚。”
“进来吧。”屋里传来童磨的声音,和平日里的温和不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严肃。
嘴平琴叶凑到鹤见桃叶耳边,小声嘀咕:“童磨大人最近好像在为教里的事烦心呢,唉,大人日理万机,却总是不注意休息。听巡逻的人说,大人寝殿的灯可是整夜整夜地亮着呢。”
鹤见桃叶挑了挑眉。
看来操持一个庞大的教派还真不是件轻松事。童磨当年明明讨厌被束缚,如今却心甘情愿守着这个位子,倒也难为他了。
“童磨大人,”嘴平琴叶率先跨过门槛,她把自己的事放在了后面,优先说鹤见桃叶的:“有一位女士来找您——啊!”
没等她说完,就觉得眼前一花,一道高大的身影突然从书桌后冲了过来,快得让她看不清动作。
等反应过来时,就见童磨已经将鹤见桃叶按进了怀里,手臂收得紧紧的。
“诶呀”嘴平琴叶的眼睛瞬间亮了。
她在行宫的这些日子可不是白待的。
虽然童磨大人总是笑着,对每个教众都温和耐心,可那笑容背后流淌着家寂静的凉意。
大人对谁都保持着一份不显眼的距离感。
可现在,这个向来有分寸的童磨大人,居然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拥抱别人。
而且是当着外人的面!
嘴平琴叶有些激动地看着两人。
“啊、啊!”她怀里的嘴平伊之助是这里唯一读不懂气氛的人。
感受着周围静悄悄,他自己挥舞着肉手叫了起来,打破了书房里的微妙氛围。
童磨深吸一口怀里熟悉的冷香,紧绷的肩线才缓缓放松,直起身时,脸上已重新挂起温和的笑。
他看向嘴平琴叶,语气和善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疏离:“琴叶,你先回去吧,有事的话之后再说怎么样?抱歉呐,让你白跑一趟。”
天衣无缝、并不会惹人反感的推拒。
嘴平琴叶原本惊慌之下捂上嘴平伊之助嘴巴的手慌乱地拿起来摆着:“没有没有!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们聊,我我想起来伊之助还没吃饭呢。”
说着,她抱着孩子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关门时还不忘偷偷瞥了一眼。
童磨正低头跟鹤见桃叶说着什么,眼神里的温柔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书房重新归于宁静。
鹤见桃叶好笑地瞥着那颗埋在她颈窝的头,道:“你就不觉得这样很累吗?”
一米八七的大个子,非要这么弯着腰。
童磨声音闷闷的说:“白鸟说得对。”
他环抱着鹤见桃叶腰的双臂一使劲,轻松把鹤见桃叶抱了起来,然后就这么抱着人躺倒在靠窗的软榻上。
这躺椅不算大,只是用来临时小憩的地方。
两个人躺上去更显得拥挤。
所以童磨特意用自己的大半个身子当做垫子,垫在鹤见桃叶身下,双臂依然环抱着鹤见桃叶。
鹤见桃叶直接开门见山道:“琴叶是因为什么才进入行宫的?”
童磨没直接回答,而是说道:“我的身边出现了别的女人,白鸟就不难受吗?”
“难受?”鹤见桃叶一脸疑惑,抬手一巴掌糊在童磨脸上:“没头没尾的,好端端的我难受个什么。”
童磨长长叹了口气,终于妥协,开始讲述起关于嘴平琴叶的来历。
“她被丈夫家暴,生下伊之助后,就辗转来了行宫。我看她可怜,便留她在行宫暂住。”
“家暴啊经历了这种事情也依然笑得灿烂,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鹤见桃叶赞赏地点点头。
童磨道:“是啊,最开始的时候,她抱着伊之助时常站在莲花池的旁边。我都要以为哪天她会想不开跳进去呢。”
他蹙起眉:“那可就很麻烦了啊。所以我本来是想催眠她,”他嘿嘿一笑:“虽然我的催眠不如白鸟的厉害,但用一两月让她渐渐忘记那段伤痛也是可以的。”
他继续道:“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她自己想通了吧,笑容渐渐灿烂了起来,起码表面上她是已经完全看开了。”
听着童磨的讲述,鹤见桃叶对嘴平琴叶这个人有了更为立体的认知。
原来她并不是不痛苦。
据童磨所说,嘴平琴叶来到行宫也不过短短半年。
“干脆就让她长久留在行宫吧。”鹤见桃叶道。
“嗯?白鸟怎么会这样想。”
鹤见桃叶垂下眼,用近乎叹息的声音说道:“她的后半生应该维持现在这样的安稳,行宫是她最好的归宿。”
一个带着孩子的单身母亲,在这个世道可不好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