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勛仰头望天,喃喃自语,
“无瞳子则不明”
已过了八月节,圆盘似的月亮逐渐缺口,开始缩成个小牙。
郭勛竟滚下两行清泪!
“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一句诗颂过,重屋夹层內躲著的野猫猛地炸毛!齐齐奔离翊国公府!
这片砖瓦,连野猫都护不住了。
王廷相彻头彻尾的冷,生怕任由郭勛说下去连累到自己,將话一转:“郭大人,陛下命我们共同清缴军役,我不能略过你拿主意,明日內阁例会前,你我要一个声。”
郭勛收敛情绪,微微点头,又恢復成宦海沉浮数十年屹立不倒的翊国公,
“我听听你的意思。”
王廷相不悦:“还能有何意思?此事只有一个意思!清!若军役再不清,积重难返,我朝必蹈宋时冗兵之覆辙!儘是不能战之兵!”
“子衡,今夜风凉,进屋说吧。”
郭勛招招手,衣袖上的染水甩出一长道子。
王廷相点点头,跟进西暖阁。
檐上比猫儿还轻的陆炳直起腰,捋著遮雨檐跟过去。
郭勛一併脱下湿了的直缀和袄子,在玉蟾屏风后换上一套青衣道袍。
照比上一次来,国公府西暖阁增了地炕,比火盆烤得还热乎。
“你知道成国公吧。”郭勛从屏风后走出,擦亮烛绒。
王廷相提督团营,怎会不识成国公朱希忠?!
朱希忠同为提督团营,先掌神机营,后掌五军营,这两支成军於成祖时的三大营哪怕土木堡后被打残,于谦重整兵力时尚且不敢消了三大营编制,只能在此基础上增为十大营。
嘉靖南巡皇宫走水,陆炳从大火中背出嘉靖,而朱希忠则护在宫前,任何人不得靠近,当夜,独陆炳和朱希忠俩人护著嘉靖走水路回京。
成国公蒙受圣恩,绝不是其他臣子可比的!哪怕是首辅夏言!
知郭勛还有后话,王廷相不急著开口。
“你自上摺子奏请清军役以来,四年来颇为掣肘”郭勛说话很留面子了,实则王廷相寸步难行!不仅如此,因此事,他在团营內如臭蛋一般,军士们见王廷相躲他著走!
“成国公治神机营,上下一心;治五军营,上下和睦。反观你王廷相,同为提督,恐怕能调动的军士没几人吧。”
王廷相羞怒:“说此事做什么?!”
“唉,”郭勛看王廷相杵在那满是戒备,“你不必把我想得多坏,你还是信我,不然你今夜也不会来找我。
你想过没,为何你和成国公治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王廷相冷哼:“若叫他清军役,他不会比我好到哪去儿!”
“对嘍!”郭勛抬高音调,“对人不对事,清军役的事,是把大营上下的人全得罪了。”
“可这军役如何不清?!”王廷相振声,此事已迫在眉睫,王廷相又得了嘉靖许诺,必须做成!
“清啊,谁说不清了?”郭勛压低嗓音,王廷相只能听清一两个字,再靠猜的拼成一句话,“要紧的是如何清你是要全清,还是抓出几个意思一下?”
见王廷相瞪眼呼之欲出,郭勛示意他先別说话,掸去王廷相肩膀上掛著的枯叶,
“再回去想想。”
夏府內郝仁寢房。
郝师爷屋內没有火盆,更没有地龙,幸好槅窗不漏风,再拿吏部户册一挡,坐一会后背还出了汗。
此时,我们的郝师爷正埋头苦读,书中自有黄金屋,只读了一页,便赚了五千两!郝师爷还要找找,能再找出什么发財路子!
“开门。”
郝仁不情愿去拽开门閂,夏言走入,
“以后你屋门不许閂。”
“知道了。”郝仁没好气应了一声,他在夏言面前,没有討价还价的资格。
“小王八蛋,”夏言笑骂,眼中儘是喜爱,“你可知今天你惹了多大的祸?”
“惹祸?惹什么祸?”並非郝仁装傻,不过是做掮客挣了五千两,生出什么事也和自己没关係啊!
夏言负手,扫过屋內堆满的书册,
“听说你极通大明律,这些书也是一个道理。”
利用规则!
“户部今天卖得贡粮是要凑出输边辽东府的三十万两军费,没想到被严世蕃一通劫了,转头你又把严世蕃坑惨了。”
“那胖子是严世蕃?”
“你认识他?”
郝仁笑笑:“现在认识了。”
夏言神情一肃:“你可知,你和严世蕃搅和了这事,辽东府军费可就输不上了!到时韃子攻破九边,是不是要怪罪到你俩身上?”
嗨!这老头子真能扣锅!
“老爷,这事哪有这么算的?”郝仁慢条斯理,“辽东府没钱,找九边总兵官去啊,再往上找兵部、找户部,找您这位內阁首辅。我身子骨弱,天塌下来轮不到我顶。倒是您,真该想想办法了。”
夏言哈哈大笑:“你小子,猴精!是当官的料子!这是我要教你的第一课,任何时候都不要代人受过,越往上越是不能。”
“我记住了。”郝仁又问,“那辽东府?”
“放心,王杲拢钱的法子多,能凑出这三十万两。他要实在没办法,便找青州府要了,你们那还积著三千石贡粮没发。”
郝仁微怔,
还能绕回青州府?!
“老爷,我现在有五千两,您看能做些什么?”郝仁不耻下问。
夏言睨了郝仁一眼:“哪来的这么多好事给你挣?对了,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瞧瞧这大明天下四处漏风。以后该如何?”
“吏治不改,用啥神药都白搭。”
夏阁老本是隨口一问考校郝仁,没想到,郝仁回答一语中的!
明朝这德行万般改革,若不先改吏治,別的全是白搭!
夏言一手主导嘉靖新政,曾经的成果这两年也全还回去了,甚至比以前愈演愈烈,关节处便是在此,吏治改革是绝对绕不开的!
哪怕夏言想法再好,最后施行下去的依旧是官吏,夏言再厉害还能左右地方官员怎么干?
“吏治如何改?”
夏言期待看向郝仁。
郝仁没说,只是摇摇头,
“小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