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如此,微臣没脸再做了!”户部尚书王杲像是麵团捏的,寅牌时脸如春光,短短几个时辰,竟清癯得脱相。
短短一天,王杲的精气神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微臣千不该万不该拨了安南军费,若手中还有这六十万两唉!”
王杲肠子都悔青了。
尤其是见陛下这般圣明!
你说我拨出这钱干什么呢?!最起码再拖上个几日啊!
嘉靖高坐天上,王杲满脑子钱,丝毫没注意到陛下著服完全不合规制!
贵为社稷主的嘉靖身裹顶好的称合罗锦丝,垂面为暗光龙文,在宫內看不出什么稀奇的,可若是被太阳一照,隱起的五彩斑斕会爭著往外钻!
嘉靖动作温柔,手抚身上锦丝,皮肤再嫩滑的女子都不如这手感,“不怪你,安南军费是拖不住了。在安南的毛伯温催你,在京的张瓚也催你,纵使朕护你也护不住。况且这六十万两不抵事。”
“微臣再想想办法!”王杲咬牙。
抚摸锦丝的手一停,
“你还能想出办法?”嘉靖略带惊异的看向王杲。
“能凑出一点是一点,微臣绝不能让陛下动內帑的钱!”王杲硬著头皮说道。
嘉靖讚许的看了王杲一眼,
“有事多与夏言商量,他阅歷足,经歷的事多,你多找他请教不吃亏的。”
“是,陛下。”看出陛下有赶人的意思,王杲识相,“微臣便退了。
“去吧。”
嘉靖拂手。丝袖嫩得像水中的水草,跟著嘉靖的手拂动。
王杲前脚走,张瓚后脚被带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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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踩好点,迎在宫门外,垂垂老矣的翊国公郭勛正好迎面走来。
郭勛每一步好似费了老大的力,走几步便要喘喘,按理说,郭勛不到七十岁,保养得宜,远没老成这样。
陆炳一动不动,全没有上前搀扶郭勛的意思,郭勛见状,嘆口气,步伐快了几分。
“翊国公。”
“陆大人”郭勛喘匀气,“最近腿脚不利索,走得慢了些,劳您久等了。”
“无妨,走得再慢,也总归能走到。翊国公,请。”
翊国公郭勛被带进一处密室,连丹墀都不用踩,已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乾清宫。这处密室前有一层雕文槅窗,乾清宫內声响能毫无阻塞的传进,从乾清宫內,哪怕贴上脸瞧这道槅窗也不会看出门道。
郭勛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
一炷香前,张瓚在密室內的痕跡已全部清理乾净。
“你安南军费要得这般急,是要催死王杲吗?”
嘉靖责问声透过槅窗传进,郭勛不敢坐,他也没处坐,密室內没有一把圈椅,郭勛快步走到槅窗前,低头听著。
“陛下!全是微臣的错!微臣初掌兵部,被毛伯温催急了,乱了方寸,请陛下责罚!”
嘉靖一缓:“罢了,你也是为了朕,为了社稷,你怕安南军譁变,好事变成坏事。朕不罚你。”
“臣之才力不足以应兵部尚书之职!臣请陛下另择贤能!”
郭勛將手搭在槅窗上,这只手不像老人般乾瘦,而是如女子一般小,甚至全无皱纹。
静了好久。
“自朕用你以来,你倒是第一次说要撂挑子不干。”
郭勛手指扣紧槅窗。
“你是翊国公荐的,你可想过,你若才干不足,翊国公把你荐到朕面前来,岂非他老眼昏?朕用你,还赞你为福將,临到要用你的时候,你反倒撂挑子不干了。你把朕置於何地?”
“微臣错了!”
张瓚本就不想辞官,嘴上说说而已,嘉靖一给他递话,张瓚立即坡下驴。
郭勛视线冰冷得穿过槅窗,扎在张瓚身上!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嘉靖没来由的念了一句。
念到“父父子子”,几乎是同时,槅窗內外的两人身子一抖!
“你为朕好,朕也为你好。各部要钱,离年根不差几个月,用钱的地方会更多,朕想著,掏內帑的钱,先把这冬天捱过张瓚?”
嘉靖皱眉看向张瓚,张瓚汗如雨下!
其实,方才张瓚在密室內,已听过一次陛下要动內帑,何故陛下又说一次?!
张瓚一下想通了!
他把头微微拧到东边,身子痉挛著跟著拧,好似西边有什么骇人巨兽一般! “稟陛下,微臣正听著呢!”
“嗯,听著就好。”嘉靖继续道,“吏部、工部要钱,户部掏钱,这三部的事与你兵部无关。朕找你来,是想找个人说说话,你说朕用上內帑的钱,能不能挺过这关?”
密室內的郭勛侧了侧身子,耳朵贴上槅窗。
“臣与王大人想的一样!微臣纵万死也不能看著陛下动用內帑的钱!”
张瓚聪明劲全用在了这一句!
说罢,槅窗似烫手,郭勛猛地往后退两步!
张瓚知道有人在听。又暗示密室內的某人,我知道你在听。
嘉靖哈哈笑了两声,
“你的心意朕知道了。你去吧。”
张瓚恨不得马上逃,逃得越远越好!
“是,陛下。”
“对了,”嘉靖叫住张瓚,“朕有句话差点忘和你说。”
张瓚停住,洗耳恭听。
“小杖受,大杖走,方为孝道!”
光是站著,张瓚已用尽了全身力气。
他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该做的事他都听话做了啊!
“去吧。”
嘉靖闭上眼。
密室內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適时走进,
“翊国公,你也回府吧。”
郭勛:“陛下不见我吗?”
“翊国公,请回。”
郭勛顿老了好几岁。
郭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皇宫的,
“老爷。”停在驰道边候著的舆夫轻唤一声,郭勛方回过神,
郭勛蹬上轿子,“快回府。”舆夫盖上油布,抬轿往翊国公府跑。
今日翊国公府忙得很,
大的小的,长的短的,各种顏色的顶好丝绸正不停往府里进。
乌头大门如饕餮巨口,不管吃下多少都不够!
“老爷回府了!”舆夫高喊一声,抬送丝绸的下人忙分到左右,让出条路来。
郭勛刚从轿上下来,仪態威仪的国公夫人便快步走来,国公夫人市侩一笑,將威仪气质散得荡然无存,
“这批送来的丝绸可真好啊!是从苏州送来的吧!”
郭勛毫无心情搭话,他平日里有三个閒情逸致,
一为编书。
二为写字。
三为染布。
寻常市面上染出的布,已不能满足郭勛,郭勛便自己染,国公府甬道两侧,儘是染布用的染缸。
“你干什么呢?!”
郭勛陡然暴喝一声,大步走过去,只见郭勛小儿子调皮地掀开染缸,布还没染透前最忌讳提前开缸,这让之前投入的精力功亏一簣!
小儿子被嚇得呆在原地,郭勛要吃人一样,
狰狞吼道,
“我问你干什么呢?!”
“我,我哇!!!”
“虎儿不就是调皮了一下吗?咱家有上百个染缸,打开这一个”
国公夫人话还没说完,
啪!
被郭勛一巴掌抽得晃了晃。
“滚!都给我滚!”
郭勛气极,上前將染缸推翻在地,
染著各种顏色的水,四溢濡进国公府地里。